阿娇“奏请巡幸东南”的本章,犹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划破了长安看似平静的天空。这道奏疏,不再是寻常的政务陈情,而是一记落向棋枰要害的雷霆之子,其意在沛公,直指当前僵持的权力格局。
未央宫内,刘荣捏着那封措辞恭谨、理由充分的奏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准,则无异于纵龙归海,他苦心构建的制衡将顷刻倾颓;不准,则势必背负“阻挠国事、猜忌至亲”的污名,于公于私皆站不住脚。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将他笼罩。
馆陶公主的惊慌更甚,她仿佛已能看到阿娇与张沐在东南合流,她此前一切经营皆成泡影。她奔走于宫闱与宗室之间,或明或暗地散布着“海疆凶险”、“主少国疑,不宜远行”的论调,试图织成一张阻拦的网。
然而,阿娇此番谋定后动。在她授意下,兰台社的力量悄然运转。不过数日,便有清流御史、边镇将领乃至东南州郡官员的奏疏如雪片般飞入长安,皆言长公主巡幸可“宣朝廷威德”、“安边民之心”、“促海疆繁荣”,将此举拔高到固国安邦的战略高度。舆论的风向,在精心的引导下悄然偏转。
朝会之上,双方势力几番交锋。阿娇始终端坐帘后,神色静默,唯有在关键处,才以寥寥数语,点明巡幸于国于民之大利,其气度从容,理由堂皇,令反对者难以正面抗衡。
最终,刘荣在巨大的压力与无可辩驳的“大义”名分下,不得不颁下那道许可的旨意。尽管旨意中刻意加上了“毋扰地方”、“事无巨细皆需报朕”等限制条款,但谁都明白,那不过是帝王维持最后体面的挣扎。
圣旨抵达夷洲之日,张沐正于校场检阅水师。听闻天使宣读旨意中“准镇国长公主巡幸东南”之语,他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波澜骤起,旋即归于沉静。他恭敬接旨,谢恩,一套礼仪行云流水。
唯有回到都护府书房,屏退左右,他方缓步至那幅巨大的海疆图前,指尖轻轻拂过图上自钱塘至夷洲的蜿蜒航线。千般思虑,万重谋划,此刻皆化为一个清晰的念头——她将要来了。不是在他的密报中,不是在他的回忆里,而是真真切切,乘风破浪,莅临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碧海疆域。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水师各舰,即日起轮替出港,扩大巡防范围,肃清航道,凡可疑船只,一律驱离。”
“令沿岸各哨所、烽燧,加倍警戒,启用最高级别通讯密语。”
“夷洲港区全面整饬,务必在殿下驾临前,焕然一新。”
“格物所所有‘潜渊’项目,转入最高保密等级,非核心人员暂缓接触。”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吐出,冷静而缜密。整个夷洲军事体系如同上紧发条的巨兽,开始无声地苏醒、运转,为迎接那至关重要的一刻,做着万全的准备。
蓬莱洲,观星阁顶。
胥弥凭栏远眺,手中把玩着一枚来自“沉默群岛”边缘采集的、带有微弱能量反应的奇异水晶。汉廷的动向,早已通过他的情报网络悉数掌握。
“以身为饵,破局而出……陈阿娇,好气魄,好手段!”他低声轻笑,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灼热光芒,“这沉闷的棋局,终于变得有趣了。”
他转身,对垂手侍立的暗卫首领吩咐:
“‘海市’计划,启动‘幻潮’阶段。让我们在汉家长公主的巡幸路上,多点缀几重迷离的风景,务必使她……不虚此行。”
“另,集结‘探渊’舰队,补给完毕,随时待命。客人都已登台,主人岂能缺席那盛宴之前的……小小序幕?”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长安城东,灞水之畔,皇家仪仗煊赫铺陈,旌旗蔽日,甲胄生辉。文武百官依序列队,静候送行。
阿娇身着玄纁色蹙金绣凤礼衣,头戴珠翠博鬓,容色平静,威仪天成。她于御前辞行,对刘荣暗含忧惧与不甘的目光,只以一句“陛下坐镇中枢,江山必安”相对。目光掠过面色复杂的馆陶公主,更是未作丝毫停留。n
礼乐声中,她登上了那象征着权力与使命的凤辇。
帘幕垂落,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起驾——”
内侍高昂的唱喏声穿透云霄。
车驾辚辚,在东方的官道上渐行渐远,身后是巍峨的长安城廓,前方是万里海疆的波谲云诡。
龙已出潜渊,凤亦离梧桐。
这一去,非为游历,而是赴一场关乎国运、牵系文明的宏大棋局。沧海之上,将有龙吟清越,响彻九霄,与那来自远古星空的低语,共同谱写成一篇前所未有的壮阔诗篇。
凤驾东行,航向已定。等待阿娇与张沐的,是久别重逢的慨然,亦是暗流汹涌的危局。而那片沉默的群岛与古老的星图,依旧在迷雾深处,静默地注视着,这由人、由国、由文明共同交织的命运洪流,将奔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