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离岸,发动机还在响,跳板还没完全收起。江风刮得人站不稳,王皓的手还插在兜里握着烟斗,史策刚碰了他一下,话没说完,雷淞然已经扛起两个行李包往前冲。
李治良跟在后面,怀里死死抱着那个布包,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里。他咬牙撑住,肩膀撞上旁边一根铁柱,闷哼一声没吭。
“快点!”杨雨光站在主舱门口吼,“别磨蹭!”
雷淞然一手拎包一手拽李治良,嘴里骂着:“你慢吞吞的像抬棺材!”
话音未落,他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扑,正撞在一个蹲着整理货包的灰衣男子身上。那人手一松,包袱掉地,几块干饼滚了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雷淞然赶紧弯腰捡,“真不是故意的。”
他刚把饼塞回去,那男人突然一把揪住他衣领,嗓门拔高:“偷东西是吧?当老子瞎?”
周围挑夫和士兵都看了过来。有人停下脚步,有兵端起了枪。
雷淞然愣住,下意识想甩开手,后脖颈猛地一沉——王皓按住了他。
“别动。”王皓声音压得很低,“他在演。”
雷淞然闭嘴,但眼睛瞪着那人,拳头捏得咯吱响。
史策绕到侧面,墨镜一抬,扫了眼对方的手。手指白净,没茧子,鞋尖崭新,泥都没沾。
她冷笑一声:“大哥,你包都没打开,怎么就知道他拿了?”
那人眼神闪了一下。
“我……我看见他伸手了!”
“那你倒是说说,他拿啥了?”史策往前半步,“三块饼?还是你藏在夹层里的照片?”
人群开始嘀咕。
杨雨光大步走来,军靴踩得甲板咚咚响。他一把推开围观的人:“干什么的?军务重地聚众闹事?想找死?”
灰衣男脸色变了,松开雷淞然的衣服,低头嘟囔一句:“认错人了。”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王皓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角落。
“走。”杨雨光挥手,“进舱前别再出岔子。”
雷淞然喘了口气,转头瞪李治良:“你抱个包都能被人撞飞,能不能有点用?”
李治良没说话,只是把布包搂得更紧。他的手在抖,嘴唇发白。
“算了。”王皓走过来,把破皮箱挡在李治良身前,“先清行李。”
他们刚放下东西,李治良的布包突然被挤开,几本笔记哗啦掉在地上。其中一本《楚辞》翻开,夹页里露出半幅残图,线条歪斜,像是手绘的山势。
“糟了!”雷淞然扑跪下去,手忙脚乱往里塞,“哥!你这包比命还金贵,能不能抱紧点!”
李治良哆嗦着去捡最后一页纸,指尖发颤。
“……不能丢。”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王皓说这是爹留下的记号。”
王皓蹲下来,假装系鞋带,低声说:“换三层夹布袋,待会进舱立刻做。”
李治良点头,把纸塞回包里,重新抱在胸前。
史策站在边上,目光扫过二楼茶楼窗口。那里有道反光一闪而过,像镜头盖反射的日光。
她没说话,只轻轻碰了碰王皓手臂。
王皓抬头看了眼,眯起眼。
前方通道口,两名工兵正搬着木箱堵路。
“长官令,非作战人员不得入主舱。”一个兵拦住去路。
“放行。”杨雨光从后面赶来,声音硬得像铁,“这五个是我亲自带的。”
工兵犹豫了一下,让开一条缝。
一行人鱼贯而入,踏上通往主舱的短廊。甲板上的风被隔开,耳边只剩发动机的轰鸣。
史策最后一个进来,回头望了一眼码头。
那辆北平牌照的轿车又出现了,停在东侧泊位。司机靠车门抽烟,旁边站着个戴礼帽的男人,两人低头说着什么。
她没出声,只轻轻碰了王皓一下。
王皓点头,眼神沉了下去。
雷淞然把行李堆在墙角,喘着气骂:“这破船连个落脚地都没有,还不如睡码头。”
李治良靠着箱子坐下,手still抱着包,一句话不说。
王皓检查了一遍门窗,走到桌边拉开抽屉。里面空的。
“等杨雨光安排完警戒,我们得重新分装物资。”他说,“图册必须分开藏,金凤钗也不能留在原处。”
史策摘下墨镜,擦了擦镜片:“你觉得刚才那人是刘思维派来的?”
“不像。”王皓摇头,“动作太急,像是临时顶上的。真正的线人不会在这种时候露脸。”
“可他知道我们要上船。”
“所以问题不在船上。”王皓看着窗外,“而在岸上。有人一直在盯着出发点。”
雷淞然插嘴:“那咱们干脆杀回去,揪出那个拍照片的。”
“然后让整个码头都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史策翻白眼,“你脑子是草编的?”
“我好歹敢动手!”雷淞然瞪她,“你不就是仗着算盘打得响,整天阴阳怪气!”
“行啊。”史策把墨镜扣桌上,“你现在就去楼下喊‘老子要炸承露台’,看有没有人拿枪崩你。”
雷淞然张嘴要骂,王皓一拍桌子:“够了!”
两人闭嘴。
李治良缩了缩脖子,把包往怀里藏了藏。
舱外传来脚步声,杨雨光推门进来,帽子拿在手里。
“我已经布置好了望哨。”他说,“沿江每五十米一个岗,日租界方向加双哨。另外,工兵排正在排查船体,发现异常立刻报告。”
王皓点头:“谢了。”
“别谢太早。”杨雨光咧嘴,“你们要是真藏着能让老子升军长的东西,最好别在路上弄丢。”
“我们也不是来旅游的。”史策靠在椅背上,“各取所需,谁也别坑谁。”
杨雨光笑了一声,转身要走。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眼李治良:“你兄弟胆子小,但心细。让他盯紧点,说不定比你们都管用。”
门关上。
雷淞然撇嘴:“他还真看得起我哥。”
李治良低头,手指摩挲着布包边缘的一道补丁。那是他娘临走前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我觉得……”他忽然开口,“刚才那个人,鞋底没有泥。”
王皓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灰衣男。”李治良声音还是轻,“他包袱上有红土,可鞋底干净得像刚擦过。挑夫走路不可能不沾泥。”
王皓站起身,走到窗边。
码头上,那根电线杆底下空无一人。排水沟边的碎纸片已经被风吹走。
但他记得清楚——那人蹲下时,裤脚卷起,露出的袜子是干的。
“不是从岸上来的。”王皓说,“他是直接上船的。”
史策一愣:“意思是……他早就在这艘船上?”
“或者。”王皓看向二楼茶楼,“有人替他打了掩护。”
雷淞然挠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挨个搜?”
“不用。”王皓拉开皮箱,取出洛阳铲,“先把东西转移。图册放烟盒夹层,钗子裹油纸塞进枪管。十分钟内完成。”
史策起身:“我去门口守着。”
李治良慢慢解开布包,把笔记一本本拿出来。他的手 still在抖,但动作很稳。
雷淞然凑过去:“哥,你刚才说得对,那鞋底确实不对劲。”
李治良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从来不信我说话。”
“现在信了不行?”雷淞然咧嘴,“我弟变聪明了,多新鲜。”
李治良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王皓把金凤钗包好,塞进驳壳枪的枪管。枪身一震,发出闷响。
史策在门口轻敲两下。
“杨雨光带人去查驾驶室了。”她说,“趁现在。”
王皓点头,把枪插回腰间。
李治良把最后一本笔记放进新布袋,三层粗布,针脚密实。
他抱起包,站起来。
“这次。”他小声说,“不会再掉了。”
雷淞然拍拍他肩膀:“行啊哥,终于有点出息了。”
王皓看了眼表:“还有三分钟。”
舱外江风呼啸,浪头拍打船身。
史策突然转身,盯着窗外。
东侧泊位,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