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关上,发动机的嗡鸣声还在耳朵里震。王皓靠在墙边,听见杨雨光的脚步往驾驶室去了。他没动,但眼角一跳,史策立刻抬手摸了摸墨镜框。
雷淞然趴在窗缝往外瞅,嘴里小声嘀咕:“那疤脸还杵着呢,跟根电线杆似的。”
李治良坐在角落,布包抱在怀里,手指头还是抖,可人没瘫。他低头看自己膝盖,发现裤子蹭了泥,是刚才在磨坊摔的那一跤留下的。他没去擦。
“走。”王皓突然说。
没人问去哪儿。
他知道时间不多。十分钟不是建议,是死线。杨雨光能下令封舱,就能把他们扔下。王天放站在外头不走,就是在等这个空档——只要有人掉队,就能名正言顺拦下来查。
王皓一把拽起史策手腕,力气大得她差点撞到墙上。
“哎你——”
“别说话。”王皓拉着她就往舱门口走,“现在就得动。”
雷淞然反应最快,抄起地上的破皮箱就冲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哥!起来!要走了!”
李治良愣了一下,抬头看见三个人都往门口奔,脑子才转过来。他慌忙站起来,腿有点软,布包差点滑下去。他赶紧夹紧胳膊,踉跄两步追上去。
船身晃了晃,是发动机转速提了。铁梯还没收,甲板上的兵已经开始清场。一个穿灰军装的士兵举着枪,冲码头方向吼:“闲杂人等退后!准备封舱!”
王皓一脚踹开舱门。
冷风扑进来,带着江水的腥味。舷梯窄得很,两边是黑乎乎的江面,雾气往上冒,像锅刚揭盖的开水。铁梯沾了露水,踩上去打滑。
“史策你先上。”王皓推她一把。
史策没啰嗦,抓着栏杆就往上爬。她动作利落,中山装下摆蹭了锈,也顾不上。雷淞然紧跟着,一手拎箱子一手扶栏,嘴里还不停:“哥!快点!别往下看!”
李治良站在底下,脚底发虚。他抬头看那梯子,越看越像山沟里的羊肠小道,湿漉漉的,底下是万丈深渊。他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
“上来啊!”雷淞然已经到了上面,伸手往下够。
李治良咬牙,抬脚踩上第一级。
脚下一滑。
整个人往前扑。
“我操!”雷淞然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上来。
李治良趴在地上喘气,布包压在胸口,没撒手。
“你能不能行?”雷淞然蹲下来骂他,“这时候装什么林黛玉?命都快没了你还演苦情戏?”
“我没……我不是……”李治良想解释,话卡在喉咙里。
“别废话。”王皓从后面挤上来,半背半扛把他架住,“闭眼,只管往上走。一步,再一步,就上去了。”
李治良闭上眼,由着他们推着往前挪。
雷淞然在前头带路,史策断后。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王天放还在原地。
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像夜里不肯熄的鬼火。他没动,也没喊人,就这么站着,一只手插裤兜,另一只手搭在枪套上。
史策收回视线,加快脚步上了船。
铁链哗啦响,舷梯开始收。
最后一个台阶离地还有半米时,李治良终于踏上甲板。他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但手还是死死抱着包。
“起来了。”雷淞然踢他小腿,“地上凉。”
李治良撑着站起来,靠在舱壁上喘气。他额头全是汗,衣服贴在背上,冷得发抖。
“人都齐了?”杨雨光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
“齐了。”王皓应了一声。
“封舱。”杨雨光说完,转身进了驾驶室,门咔哒锁上。
舱门落下,像铡刀切下来。外面的声音一下子被隔开,只剩下发动机的低吼和脚下钢板的震动。
雷淞然把箱子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总算上了。那疤脸真吓人,站那儿跟守墓的一样。”
史策走到角落,摘下手套,从衣领里掏出算盘,快速拨了几下。她没说话,但眉头皱着。
王皓走过去:“看出啥了?”
“王天放盯的是李治良。”史策声音压得很低,“从他认脚印开始,每一步都被记住了。他不是怀疑我们运货,他是怀疑李治良这个人。”
王皓回头看了一眼。
李治良正哆嗦着手解布包扣子,想看看地图还在不在。他动作很慢,生怕弄坏什么。
“他就是个放羊的。”王皓说,“但他记得东西。烧焦的纸片上三个字,他念了一遍就再没忘过。梦里说出的石桩位置,跟图纸对得上。这不是巧合。”
“问题是,”史策盯着他,“别人不知道这些。王天放只知道他认军靴脚印。一个乡下人懂这个,太反常。”
“所以他得表现得更像个废物。”王皓低声说,“越怕,越怂,越让人觉得他只是运气好蒙对了。”
“可他已经快绷不住了。”史策看着李治良,“刚才差点摔下去,不是因为滑,是因为腿软。他怕得快尿了。”
“那就让他怕。”王皓冷笑,“怕得越狠,越像真的。”
雷淞然凑过来:“你们俩嘀咕啥呢?要不要给他来点刺激的?比如告诉他船底下绑了炸药?”
“滚。”王皓瞪他一眼,“现在不是耍宝的时候。”
“我这不是缓解气氛嘛。”雷淞然挠头,“你看李治良都快哭了,再不来点笑料,他得当场晕过去。”
李治良确实脸色发白,嘴唇抖着,但还是把地图重新包好了,塞回贴身口袋。他抬头看了王皓一眼,小声说:“我……我没拖后腿吧?”
“没有。”王皓说,“你上来了,就是功劳。”
“可我差点……”
“没人怪你。”史策打断他,“你没松手,也没叫,这就够了。”
李治良低下头,手指抠着布包边缘。过了几秒,他又抬头:“我是不是……不该认那个脚印?”
“现在问这个没用。”王皓说,“你认了,事实改不了。我们要做的是让别人相信——你是个胆小鬼,碰巧瞎猫撞上死耗子。”
“那我得继续抖?”李治良试探着问。
“抖得越厉害越好。”雷淞然咧嘴,“最好见谁都哆嗦,说话结巴,走路同手同脚。让他们觉得你连筷子都拿不稳,哪还记得什么军靴铁钉。”
“你能做到吗?”史策看着他。
李治良点点头,又摇头:“我想试试……但我怕装不像。”
“不用装。”王皓拍他肩膀,“你就按你自己来。你本来就很怕,那就怕到底。怕得让人觉得你连呼吸都要打报告。”
李治良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行了。”史策把算盘收回去,“现在最重要的是等船开出去。只要离开码头,王天放再厉害也追不上。”
“问题是,”雷淞然指着窗外,“船还没动。”
三人同时看向驾驶室。
门关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出杨雨光在干什么。
发动机还在预热,嗡鸣声持续不断,但船锚没起,螺旋桨没转。整艘船像块废铁,卡在码头边上。
“他在等什么?”雷淞然急了,“十分钟早过了,人都上来了,还不走?”
“可能在确认安全。”史策说,“王天放没走,他不敢轻举妄动。”
“等下去人都得憋死。”雷淞然站起来,想去敲门,“我去催催他。”
“别去。”王皓拦住他,“你现在敲门,等于提醒他我们急了。他要是真有疑心,反而更不会动。”
“那怎么办?干等着?”
“等命令。”王皓靠着墙,“杨雨光知道分寸。他不会让我们一直晾在这儿。”
话音刚落,驾驶室的灯亮了。
接着,广播响起,沙哑的男声从头顶喇叭里传出来:
“全体注意。五分钟后启航。所有人进舱待命,不得擅自走动。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雷淞然咧嘴一笑:“总算动了。”
李治良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靠,差点滑倒。他赶紧扶住墙,手还在抖,但嘴角露出一点笑。
“别高兴太早。”史策盯着窗外,“船没动之前,什么都可能发生。”
王皓没说话。他走到舷窗边,扒开一条缝往外看。
王天放还在那儿。
烟抽完了,烟头被他踩灭,扔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看船,又低头看了看表。
然后他转身,朝巡逻车走去。
车门打开,他坐进去,车子发动,缓缓驶离码头。
王皓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弯消失。
他刚要松口气,忽然发现不对。
王天放的巡逻车走了,可另一辆黑色轿车从阴影里滑了出来,停在原来的位置。
车窗缓缓降下。
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伸出来,轻轻点了点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