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刚驶出那个昏暗弯道，天光就亮了些。山势忽然张开，像两扇巨门被猛地推开，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碎石滩。杨雨光在车顶吹了声口哨：“到了！巫峡山脚！”
发动机熄火，车厢里没人动。
王皓的手还按在胸口。金凤钗刚才那阵热已经退了，可他掌心还是黏的。他没说话，先把烟斗从兜里掏出来，在裤子上蹭了蹭灰，然后才推开车厢门跳下去。
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嘎吱一声。
这声音太响了。
所有人都听见了。
雷淞然立刻把李治良往里拉了一下，自己挡在外侧。合文俊枪杆贴身，张驰刀柄一转，史策的手伸进包里摸罗盘。七个人全都静着，等外面再有动静。
等了十秒，风刮过来，带着一股湿土味。
王皓抬头看了眼半山腰。黑黢黢的洞口嵌在岩壁上，像谁凿进去的一只眼睛。他低声说：“就是那儿。”
杨雨光从车顶跃下，靴子落地时故意重踩一步，震起一片尘。“怕啥！”他大嗓门一吼，“咱们一路从汉口杀过来，炸过桥、躲过镖、甩掉忍者，现在站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进这个洞？”
他走过来拍李治良肩膀：“兄弟，你要是不敢走，我背你！”
李治良脸发白。他盯着那条通向山洞的小路——窄得只能容一人，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悬崖，底下雾蒙蒙的，看不清有多深。他的腿开始抖，手指死死抠住雷淞然的衣服。
“哥。”雷淞然低声道，“咱都走到这儿了，不能停。你要真走不动，我就扛你上去。你信不信？”
“我不用你扛。”李治良咬牙，“我能走。”
“那你走啊。”
“我……我在想路怎么走。”
“路就一条，还能飞不成？”雷淞然翻白眼，“你踩我脚印，一步别错，我摔你也摔，我不摔你更不会摔。”
史策走过来，把手套摘了扔地上：“李大哥，你要再磨蹭，我们真把你绑箱子上了。到时候进洞人家问‘这箱子咋这么沉’，我说‘里面装了个二百斤的大爷’。”
李治良愣了下，嘴角抽了抽，居然笑了下。
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杨雨光趁机喊：“都下车！整队！原地休整三十秒，准备登山！”
合文俊和张驰迅速左右散开，一左一右警戒。史策把罗盘收好，站在李治良旁边，不动声色地离他近了半步。
王皓蹲下来，手指抹过地面。
泥是湿的，混着落叶和碎石。他眉头一皱。
不对劲。
这里有脚印。不止一个。方向乱，深浅不一，有的被踩实，有的刚留下不久。最关键是——这些脚印不是他们车队的。鞋底纹路不同，步距也不对。
他抬头看山洞入口。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条小路上，明显有人走过。
“糟了。”他低声说。
史策耳朵尖，立刻靠过来：“怎么？”
“有人来过。”王皓指着地面，“最多两个时辰前，至少五个人，没刻意隐藏行踪。”
史策脸色变了。她掏出算盘，指尖拨了几下，卦象乱成一团。“阴位压顶，阳气被困。这不是好兆头。”
合文俊闻声转身：“谁来的？”
“不知道。”王皓站起来，“但不是村民。这地方荒得很，平时没人来。”
张驰盯着山壁缝隙，突然抬手示意。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岩石边缘——那里有一道新鲜划痕，像是有人攀爬时蹭的。
杨雨光走过来，声音压低：“意思是，咱们被人抢了先？”
“不止。”王皓摇头，“他们是冲着洞来的。而且……走得不急。”
“那就是等我们。”雷淞然冷笑，“知道我们会来，提前布好局，就等我们一头撞进去。”
李治良听得腿更软了：“那……那咱们还进吗？”
“不进？”杨雨光瞪眼，“你现在说不进？你早干啥去了？咱们油快没了，电台也坏了，后面追兵随时能到，你不进洞，难道在这儿搭帐篷过年？”
“我不是不想进……”李治良小声嘀咕，“我是怕里面有机关。”
“有机关怕啥。”雷淞然咧嘴，“咱不是有王老师嘛。人家是考古的，专挖坟的，见多了。”
“闭嘴。”王皓瞪他，“别瞎说。”
“我说错了吗？”雷淞然摊手，“你自个儿都说‘这辈子跟沙土作伴，下辈子还得挖墓’，你不就是专业对口？”
“那是丧话。”王皓叹气，“当不得真。”
“可我觉得挺准。”雷淞然点头，“你看你现在，不就在挖吗？”
王皓懒得理他，低头又看了看脚印。他右眉骨那道疤有点发烫——这是他多年经验形成的直觉。危险来了，身体比脑子先反应。
“不对。”他又蹲下，“这些人进来时，是空着手的。出去的时候……脚印变重了。”
“什么意思？”史策问。
“他们带东西出来了。”王皓抬头，“或者，他们找到了什么。”
空气一下子沉了。
“那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雷淞然傻眼，“人家都拿完了，咱们进去捡剩骨头？”
“不一定。”王皓眯眼，“如果是宝贝，他们不会只来一次。他们会守着，等我们上门。”
“所以是陷阱。”张驰终于开口，“他们在等我们进洞。”
“八成是。”王皓点头，“而且……可能不止一批人。”
“你是说？”史策皱眉。
“脚印太乱。”王皓指地面，“这几组不一样。鞋型不同，步态也不同。至少两拨人，前后脚进的山。”
“马旭东的人？佐藤的？还是杨师长内部有问题？”杨雨光冷笑，“妈了个巴子，这地方比茶馆还热闹。”
“现在不管是谁。”王皓站起身，“咱们已经暴露了。往前是险路，往后是追兵。只能赌一把。”
“那就赌！”杨雨光一挥手，“合文俊、张驰，左右掩护！史策、雷淞然，盯紧李治良！王皓带路，我们步步为营，进山！”
七人立刻列队。
合文俊持枪走在左翼，鼻子微动。他闻到一股味——腐叶混着铁锈，还有点像是烧过的火药残留。他没说，只是把枪杆握得更紧。
张驰走在右侧，刀不出鞘，但手一直搭在柄上。他刚才看到的那道划痕，现在不见了。岩石缝隙恢复原样，像是从未被动过。
可他知道，刚才真的有。
风穿峡谷，呜呜作响。
李治良被雷淞然半拖着往前走。他每一步都踩在弟弟脚印里，膝盖打颤，嘴里念叨：“一步别错，一步别错……”
“闭嘴。”雷淞然小声，“你再念，我脚滑了咱俩一起滚下去。”
“那你别滑。”
“我尽量。”
史策走在中间，手插在包里，拇指又开始蹭那颗算盘珠。她父亲每次做决定前都这样。她知道，有些事躲不过。
王皓走在最前，脚步很轻。他盯着地面，脚印越来越清晰。有人刚刚经过，就在他们停车的这段时间。
他停下。
所有人跟着停。
“怎么了？”杨雨光问。
王皓没回答。他蹲下，手指抚过一处新踩的泥痕。鞋印边缘还带着水汽。那人离开不超过十分钟。
他抬头看向山洞入口。
洞口依旧漆黑。
可他分明看见，一块小石头从洞内滚了出来。
滚到一半，停住了。
像是有人在里面，忽然收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