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走出金銮殿,脚步比来时轻了不少。刚才那一幕像场闹剧收尾,周太傅被拖走时还在喊“天音是假的”,可没人再信了。他摸了摸袖子,空了——那张撕掉的纸条已经烧成灰,连渣都没剩。
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有点发晕。他眯起眼,心想这日子总算能安生几天。不用写折子,不用被人指着鼻子骂奸臣,也不用半夜爬起来对账本。他甚至开始盘算,今晚要不要去沈知意新开的茶楼坐一坐,听说她让人在包间里装了软塌,还能点外卖。
可刚走到宫道拐角,他就停下了。
几道陌生身影正从偏门出来,穿着五品补服,但纹样不对劲。飞禽走兽倒是都有,可排列顺序乱七八糟,像是谁随手拼上去的。更奇怪的是腰牌,编号跳得离谱,前一个是三百零七,后一个直接到了八百六十二。
林越靠在廊柱边,假装整理袖口。其实他在盯人。
这几个人走路不说话,步伐一致得像练过。进殿时低着头,出来却挺直了背,其中一个还回头看了眼内廷方向,眼神不像下属看上司,倒像在确认什么没落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人不是革新派,也不是守旧派。他们不像会吵架的,反而像等着别人吵完,然后站出来收拾残局。
“搞什么名堂。”他在心里嘀咕,“换批皮继续卷?”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一紧。
一道声音直接撞进朝中几位重臣脑子里——
天示:危机未消,小心防范。
女帝正在内殿批折子,手一顿,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她抬头望向窗外,正好看到林越站在回廊下,目光落在几个远去的背影上。
她没叫他进来,也没派人去问,只是把朱笔放下,从案底抽出一份密报,塞进铜匣压好。
林越不知道自己又触发了系统。他只觉得刚才那句吐槽像扔出去一块石头,结果水面连个响都没听见。但他记得这感觉,上次这么想还是在工部发现有人往水泥里掺沙子的时候。
他掏出怀里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页,画了三道杠:
一、补服纹样异常;
二、腰牌编号断层;
三、行动同步得不像临时凑的班子。
写完合上本子,他顺手塞回怀里。这动作太熟了,三年前在公司写周报时也是这样,发现问题不敢明说,只能记下来等哪天被人踩了才拿出来当证据。
现在好像又回到那种日子。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内侍,捧着个托盘过来,上面盖着红布。
“林参议,陛下赏的。”
林越掀开一角,是块点心,形状像条鱼,尾巴歪着。
他认得这个。女帝最近爱让御膳房做这种造型,说是吉祥。但他知道,这是信号——上次给这种点心,是因为裴砚发现运河图纸被人动过手脚。
他咬了一口,甜得发腻。看来女帝也察觉了什么。
但他不吃甜食。
他把剩下半块递给路过的小太监:“帮我扔了。”
小太监受宠若惊,捧着跑了。
林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刚才那几个人进出内廷,居然没人查他们的通行令。按规矩,非值日官员入宫必须持令签,由禁卫核验登记。可那几人就这么进出了两趟,守门的连眼皮都没抬。
他转身往工部方向走。
路上遇见几个熟面孔,都笑着打招呼。有人拍他肩膀说“林大人这次立大功了”,也有人说“以后朝堂清净了”。他点头应付过去,心里却越来越沉。
清净不了。
周太傅倒了,可问题没解决。只要有人想搞事,换个马甲照样来。而且这次更麻烦——这些人不跳出来反对新政,反而顺着新政说话,讲起“民生”“效率”“节流开源”一套一套的,听着比他还懂改革。
这不是清君侧,是换血不换心。
他走到工部门口,看见裴砚蹲在地上画图,手里拿着根炭条,在石板上涂涂改改。
“来了?”裴砚头也不抬,“听说你又惹天音了?”
“我没惹。”林越靠墙站着,“是你那边有没有收到新项目申请?”
“有啊。”裴砚指了指桌上一堆文书,“三个新提案,都是关于‘优化京城基建调度’的,署名是‘内廷议政小组’。”
“啥玩意?”
“我也不知道。”裴砚挠头,“以前没这机构。查了档案,半个月前才成立的,归口写着‘直属陛下’。”
林越皱眉:“直属陛下的机构,怎么不走六部流程?”
“问得好。”裴砚压低声音,“我已经让人去查他们提的预算单了。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他们要建一条‘地下快行道’,说是方便官员通勤,减少早朝迟到。”
林越差点呛住。
“等等……你说什么?地下……快行道?”
“对啊。”裴砚一脸认真,“图纸我都看了,深埋十丈,用混凝土加固,每隔三十步设通风口,还配滑轨运输车。技术上可行,就是耗银太多。”
林越脑子嗡了一声。
他没说过要建地铁吗?那是醉酒后跟沈知意吹牛的话,连裴砚都没提过几次。怎么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地下快行道”?
“他们什么时候提交的?”
“昨天晚上。”裴砚翻了翻记录,“连夜送来的,加急章,陛下批了绿灯。”
林越沉默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听了他的梦话。
或者说,有人在他身边安了眼线。不止听他说话,还把他随口胡扯的东西拿去包装成政绩工程,抢在他前面落地实施。
这比造谣他贪污还狠。
贪污最多丢官,这个是要夺命。一旦项目成功,功劳全是人家的;要是失败,锅自然会甩到他头上——毕竟“最早提出构想的人是林越”。
他摸了摸额头,有点发热。
系统界面突然闪了一下:
【检测到您对躺平环境的安全感产生动摇——被动预警模块激活】
林越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冷笑一声。
原来系统也会紧张。
他转头问裴砚:“你那边还能调出监控吗?我是说……工部那个望楼上的铜镜阵列。”
裴砚摇头:“上个月检修后就没恢复。说是零件缺货。”
“巧了。”林越喃喃,“每次出事都是零件缺货。”
裴砚看他一眼:“你要查什么?”
“查那几个人。”林越从怀里掏出小本子,翻开刚才记的三条,“我要知道他们住哪儿,见谁,吃饭花多少钱,家里有没有养猫。”
“养猫干嘛?”
“有次我看资料,说同一批训练出来的人,习惯性动作都一样。比如端碗的角度,写字的起笔顺序。要是他们连养宠物的品种都一致,那就不是巧合了。”
裴砚愣了下:“你还真当他们是特务?”
“我不确定。”林越把本子收好,“但我确定一点——我不想再被人当枪使了。”
裴砚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那你得快点。刚才户部来消息,说那批工程款明天就能拨下去。”
林越点头。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走出工部院子,迎面吹来一阵风。他拉了拉歪掉的玉带,抬头看了眼天。
云层很厚,但没下雨。
他记得现代有个词叫“平静前的风暴”,现在大概就是这样。
他没回府,也没去找沈知意,而是拐进了城西的一条小巷。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铺子,挂着“修伞”的牌子,其实是裴砚用来藏机密图纸的地方。
推门进去时,老板正在打盹。
林越掏出一枚银币放在桌上。
老板睁眼,看见币面朝上的刻痕,立刻起身掀开地板,取出一个铁盒。
林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照片——用改良过的墨晶显影术拍的宫门进出记录。他一张张翻,终于找到了那几人的脸。
他正要细看,门外传来车轮声。
一辆青篷马车缓缓停在门口,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半截绣鞋。
鞋尖上绣着一只歪尾巴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