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黑山口”以北七十公里,无名河谷。
冻土坚硬如铁,一镐下去只能砸出个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来自山东的工兵连长赵大川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嘴唇早就冻裂了——回头吼道:“爆破组!上!把前面那个冰坡给我炸开!测量队等着定桩呢!”
几个背着炸药包的工兵猫着腰冲上去,在选定的位置安放雷管。他们是共和国铁道兵第三师先遣营的,奉命为“钢轨计划”最前端的急造军路开辟通道。按原计划,这条路应该沿着相对平缓的古商道延伸,但前方侦察发现,北极熊的小股渗透部队已经出现在了古商道侧翼。为了安全和隐蔽,指挥部临时决定改道这条更崎岖、更寒冷的无名河谷。
“轰隆!”
闷响在山谷中回荡,冰屑和碎石冲天而起。硝烟还未散尽,赵大川就挥着手:“快!清理碎石!推土机,上!”
一辆缴获自日军、经过改装的“小松”推土机喘着粗气开上来,履带碾过炸松的冻土块。驾驶室里,来自九州的原日本工程师小林觉,脸色苍白地操纵着操纵杆。他是被“邀请”来的技术骨干之一,精通重型工程机械。寒冷和高原反应让他极度不适,但周围那些共和国士兵沉默而坚定的眼神,以及内卫府军官若有若无的监视,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陈连长!你们的人负责东侧高地警戒!”赵大川对着刚刚带队抵达的陈剑飞喊道。
陈剑飞的“雪豹”连风尘仆仆,许多战士脸上还带着此前战斗留下的黑灰和细微伤痕。他们没有休息,立刻按照命令散开,占据河谷两侧的制高点。狙击手王栓柱趴在一块岩石后面,将披着白布的狙击步枪架好,瞄准镜缓缓扫过远处白雪覆盖的山脊线。那里寂静无声,但他知道,北极熊的侦察兵可能就藏在某块石头后面,像狼一样窥伺着。
“这鬼地方,修路?”一个年轻工兵嘀咕着,呵出的白气瞬间结霜。
“少废话!”赵大川瞪了他一眼,“王奎长官在东京抢机器抢人,为的就是这条路!路通了,咱们的坦克大炮才能运上来,才能把北极熊揍回去!挖!”
就在这时,东侧高地上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枪响!
“砰!”
是王栓柱的狙击步枪!
“敌袭!”陈剑飞的声音通过野战电台瞬间传遍整个河谷。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对面山脊上冒出七八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喷吐出火舌,子弹泼水般扫向正在作业的工兵队伍和那辆推土机!
“掩护!工兵进掩体!”赵大川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操起身边的56式冲锋枪,对着来袭方向就是一个长点射。
“雪豹”连的反应更快。机枪火力立刻覆盖过去,压制对方的射击。王栓柱冷静地拉动枪栓,弹壳跳出,他再次瞄准,十字线套住一个正在挥舞手臂似乎是指挥官的影子,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地。
但袭击者显然训练有素,火力凶猛且精准。子弹打在推土机的钢板上叮当作响,驾驶室的玻璃哗啦一声碎裂。里面的小林觉吓得蜷缩起来,一块玻璃碴划破了他的脸颊。
“工兵不能停!”陈剑飞一边射击,一边对着电台吼,“赵连长!让你的人,继续炸!路必须往前开!这里交给我们!”
赵大川眼睛红了。他看到两个年轻的工兵在转移时被子弹击中,倒在冻土上,鲜血迅速浸红了白雪。“爆破组!跟我上!”他亲自带着人,顶着嗖嗖飞过的子弹,冲向另一个需要爆破的岩体。
战斗在河谷中激烈交火。苏军渗透小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破坏勘测和修路作业。而“雪豹”连和工兵们的任务更明确:路,必须修下去。
推土机驾驶室里,小林觉听着外面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看着玻璃上那个狰狞的弹孔,浑身发抖。他想起离开日本前,一位内卫府军官对他说的话:“你的技术,将为和平与建设服务。你的家人,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和平?建设?这里分明是地狱!
但他没有选择。他颤抖着伸出手,重新握住冰冷的操纵杆。推土机发出一声低吼,履带转动,将一堆炸松的碎石推向一侧。每前进一寸,都可能引来更多的子弹。但他只能向前。为了那些“很好的照顾”,也为了身后那些共和国士兵沉默却决绝的掩护。
他不知道,他正在参与的,是一条将被后世称为“共和国脊梁”的战略通道最初的、也是最血腥的奠基。钢铁的脉络,将从这里,穿透严寒、冻土和战火,向西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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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芝公园附近一栋不起眼的西式别墅。
这里被临时征用为“特殊外交项目”办公地,戒备森严。王奎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从帝国银行地下金库缴获的那些机密文件的精选复印件和翻译摘要。窗外是萧瑟的冬日庭院,而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因这些文件而凝滞、污浊。
那位精通俄语和德语的情报专家,代号“钟摆”,站在一旁,详细解释着:“……这份1940年3月的备忘录显示,关东军副参谋长秦彦三郎与苏联远东军区情报负责人伊万·彼得罗夫在哈尔滨秘密会晤。日方提出,愿意默认苏联在外蒙古的‘特殊权益’,并分享部分华北地区中国军队的调动情报,以换取苏联停止对‘某些中国抗日力量’的物资援助,并确保日苏边境‘平静’。”
王奎的手指划过文件上那句用红笔标出的俄文摘要,旁边是中文翻译:“……彼得罗夫表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对中国人民的解放斗争抱有同情,但现阶段维持远东稳定、避免与日本帝国发生直接冲突,符合国际无产阶级的整体利益。具体的边境情报交换,可以在适当层面进行探讨。’”
“国际无产阶级的整体利益?”王奎冷笑一声,声音像冰碴子互相摩擦,“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背叛!他们一边和日本鬼子勾勾搭搭,出卖中国的情报,一边还在国际上扮演反法西斯的旗手?”
“钟摆”推了推眼镜,继续道:“类似的接触持续到1941年4月《苏日中立条约》签订前。文件里有大量边境驻军信息交换的记录,甚至包括我方当时一些游击区的位置草图。更重要的是,”他翻到另一份文件照片,“在条约签订后,直到1944年,双方仍有秘密渠道沟通,涉及战后远东势力范围的初步……探讨。”
王奎拿起那份文件照片。这是一份日文记录的谈话要点,似乎是某个中间人传达的苏方“非正式意向”,其中提到了“千岛群岛及库页岛南部的历史归属问题需慎重考量”,以及“一个统一但虚弱的中国或许更符合区域平衡”。
“好,好得很。”王奎放下照片,眼中寒光凛冽。他按铃叫来副官。“两件事。第一,以我的名义,给国内发密电,将‘钟摆’整理的核心摘要,通过绝密渠道,呈送最高统帅部及外交部主要负责人。建议立刻成立一个专门小组,研究如何利用这批文件,在外交和舆论上对北极熊发起反击。”
“第二,”他顿了顿,“安排一下,我要‘偶遇’美国驻东京的联络官戴维斯准将,地点……就在明天盟军管制委员会例会后吧。顺便,把英国代表也‘无意中’请到附近喝杯茶。”
副官心领神会,立刻去办。
“钟摆”有些担忧:“长官,这么早就让美英知道?他们会不会……”
“他们巴不得知道。”王奎打断他,“美英和北极熊,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雅尔塔的分赃不均,欧洲未来的明争暗斗,他们之间的矛盾深着呢。我们抛出一点北极熊不光彩的历史,尤其是这种背刺‘盟友’的行为,正好可以给美英递一把刀子,顺便也让他们看清楚,在亚洲,谁才是更‘可靠’的合作伙伴。至少,在阻止北极熊势力过度扩张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利益。”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西域用钢铁和鲜血顶住北极熊的军事压力,在东京,则用这些染血的纸张,在国际同盟中打入楔子,孤立对手,为共和国争取更多的喘息空间和战略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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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盟军管制委员会例会结束后。
王奎“恰巧”与心事重重、显然对会议结果不满的戴维斯准将在走廊相遇。
“戴维斯将军,看来今天的会议又是不欢而散?”王奎主动打招呼,语气平和。
戴维斯耸耸肩,难掩烦躁:“王将军,贵国在某些问题上过于……坚持己见。这不利于我们盟国之间的协作。”
“协作需要诚意,更需要基于共同的历史认知和道德底线。”王奎意味深长地说,仿佛不经意地,“我最近在清理一些旧日本帝国的档案,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历史片段。有些关于我们共同的‘盟友’在战争期间不那么光彩的行径,令人唏嘘。”
戴维斯的脚步微微一顿,蓝色的眼睛锐利地看向王奎:“哦?王将军指的是?”
王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邀请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那边刚到了一批不错的中国红茶,不如一起去品尝一下?顺便,我也有些关于日本战后经济重建的设想,想听听将军的意见。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英国的詹姆斯爵士也在附近,不如一起?”
戴维斯犹豫了一下,但王奎抛出的“日本战后经济重建”和关于“盟友”的暗示,都挠到了他的痒处。他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在别墅简洁的会客室里,王奎、戴维斯,以及被“顺便”请来的英国代表詹姆斯爵士,围坐在茶几旁。茶水氤氲着热气。
王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但话题并非日本经济,而是看似随意地提起:“两位都知道,苏联在雅尔塔会议上,对远东权益提出了诸多要求。我一直很好奇,一个在1941年前还与日本保持密切中立、甚至有过秘密接触的国家,是如何如此理直气壮地以‘反法西斯功臣’自居,索要如此丰厚的战利品的?”
戴维斯和詹姆斯爵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和兴趣。
王奎示意“钟摆”将一份精心准备、不涉及最核心机密但足以触目惊心的文件摘要(主要是关于苏日秘密接触和情报交换的部分)的英译本,轻轻推到两位西方代表面前。
“这是我们从日本高层档案中发现的少许材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更全面地理解……某些国家的行为逻辑。”王奎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戴维斯和詹姆斯拿起文件,快速浏览。会客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很快,戴维斯的眉头紧紧锁住,詹姆斯爵士的嘴角则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
文件里的内容,印证了他们某些隐秘的怀疑,也提供了攻击政治对手的绝佳弹药。苏联的形象,在这些冰冷的文字面前,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这……真是令人震惊。”詹姆斯爵士摘下眼镜,缓缓说道,目光却锐利地看向王奎,“王将军分享如此……敏感的信息,是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王奎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温度:“不,仅仅是分享一些历史事实,促进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毕竟,构建战后的和平秩序,需要所有参与方都秉持诚信。我相信,两位的政府,也会对这些能够帮助‘全面评估’某些国家战后诉求合法性的历史证据……感兴趣。”
他没有提出具体要求,但戴维斯和詹姆斯都明白,这是一份投名状,也是一份离间计。共和国在展示手腕,也在寻求非正式的联盟。西域的炮声,通过这些文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回荡在了东京这间安静的会客室里。
冰原上,铁镐与炸药在开辟血路。东京的暗室里,纸页与言辞在构筑另一条战线。共和国对抗北极熊的战争,从未局限于边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