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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世道」店内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仿佛昨日新宿街头那场因「富江」而起的疯狂骚乱只是一场幻梦。
今天并非周末,所以本店自然不营业。
阳光透过店铺外围的玻璃窗,柔和地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以及那些无声矗立、散发着无形气场的华服。
水野姐妹醒来后,心中仍残留着昨日种种惊险与荒诞交织的记忆,但更多的是一种隐隐的期待——准大人答应为她们定制昨天看中的衣服。
……
只是,当她们离开卧室,缓缓走下二楼的台阶,进入前厅时,却不由得同时呼吸一窒。
站在工作台前的,并非她们熟悉的那个穿着西装、气质空茫冷峻的神渡准。
而是依旧顶着川上富江那副惊世魅惑皮囊的「存在」。
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工装围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小段白皙得晃眼的肌肤。
那双足以撩动世间一切欲望的魔性眼眸,此刻正专注地垂着,打量着铺陈在巨大工作台上的几卷面料。
那双曾引发无数疯狂的手,此刻正拿着一把古老的黄铜软尺,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尺身。
这种极致妖异的美貌与专注匠人的姿态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错位感。
「准、准様…?」
(准、准大人…?)
凉子声音有些发颤地开口。
「富江」闻声抬起头,那张完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顿时让整个房间的光线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あら、起きたか。ちょうどいい。さあ、尺寸を测るぞ。」
(哎呀,起来了啊。正好。来,量尺寸了。)
声音依旧是那磁性沙哑、男女通杀的富江音色,语气却带着神渡准特有的平淡。
姐妹俩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
被这样一位(外表上的)绝世尤物近距离打量、触摸身体进行测量,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赧、紧张和一丝诡异感的体验。
她们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富江」拿着软尺,以专业而高效的动作,为她们测量肩宽、臂长、胸围、腰围、臀围、腿长……
每一个数据都被她随口报出,旁边负责记录的千鹤(千鹤测量时则是凉子)赶紧用笔记下。
冰凉的软尺触碰到肌肤,带着富江指尖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让姐妹俩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速。
她们死死盯着地板,根本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ふっ…紧张するな。筋肉が固まると、正确な尺寸が测れない。」
(呵…不用紧张。肌肉绷得太紧,量不出准确尺寸。)
「富江」似乎觉得她们的反应很有趣,轻笑着提醒,呼吸间的微热气息扫过凉子的耳廓,让她差点跳起来。
好不容易量完所有尺寸,「富江」拿起记录的数据看了看,点了点头。
随即,她走到那几卷面料前。
那是几卷光泽、质感都绝非市面可见的顶级织物。
一匹是如同月华流淌的银白色真丝缎,一匹是细腻柔软如婴儿肌肤的意大利顶级初剪羊毛呢,还有一匹是带着神秘暗纹的深色天鹅绒。
「富江」的手指拂过面料,眼神如同看待情人般专注而挑剔。
「これでだ。」
(就用这些了。)
接下来的过程,让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姐妹俩逐渐看呆了。
「富江」——神渡准——完全摒弃了任何超凡力量的辅助。
她就像最传统、最纯粹的手工匠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创作之中。
她根据姐妹俩拍摄的照片和她们的身材数据,直接在牛皮纸上用铅笔和尺规绘制版型,线条流畅精准,一丝不苟。
然后是用划粉在面料上小心翼翼地裁剪,剪刀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沿着线条游走,发出清脆利落的「咔嚓」声。
缝纫机是那种最老式的脚踏式机器。
她坐在机器前,脚踏节奏平稳,手指引导着面料,针脚细密均匀得如同机械打印。
遇到需要手工缝合的精细部位,她便拿起针线,那姿态优雅得如同刺绣,速度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扣子是她从一个小古董珠宝盒里挑出来的,似乎是某种罕见的天然贝母制成,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工序,都凝聚着极致的耐心和专注。
店内异常安静,只有剪刀声、缝纫机声、以及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水野姐妹屏息凝神地看着,仿佛观看一场神圣的仪式。
凉子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惑:
「准様…あなたはもう…そんな力を持っているのに、なぜまだこんなに时间をかけて、一针一针自分で缝うのですか?」
(准大人…您明明已经…拥有了那样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一针一线自己缝呢?)
千鹤也用力点头,表示同样的不解。
在她看来,准大人动动手指就能变出无数华服才对。
「富江」——神渡准——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平淡地回答道:
「兴味がひととき涌いただけだ。」
(只是一念而起的兴趣罢了。)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この店も、现実における私のただの‘锚’のひとつに过ぎない。」
(这间店,也不过是我在现实中的一个锚点而已。)
「锚点?」
凉子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千鹤更是敏感地抓住了话中某种潜在的、令人恐惧的可能性,她怯生生地、几乎带着哭腔问道:
「じゃあ…じゃあ准様は、いつか…私たちを置いて、どこかへ行ってしまうんですか?」
(那…那准大人,会不会有一天…抛弃我们,去往别的地方呢?)
问出这句话时,姐妹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望着那个依旧在专注缝纫的「富江」背影。
神渡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店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缓缓转过身。
那双属于富江的、魅惑众生的眼眸看向她们,但眼神深处,却是神渡准那亘古不变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そういうことはない。」
(不会的。)
他给出了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承诺。
然而,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异变陡生!
神渡准(无论是富江的皮囊还是其内在)周身那原本如同深渊般凝实、满溢、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原罪之力,突然极其明显地摇晃、波动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
虽然那波动极其细微,或许仅仅衰弱了百分之一左右,但于他而言,这已是足够清晰的变化征兆!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
就在刚才,在他给出那个承诺的瞬间,某种更接近「人性」的牵绊,如同细微的根须,在他那本应纯粹由原罪神性构成的本质中,悄然扎下了一寸。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与这些渺小造物产生过于具体的联系,每一次做出带有「承诺」或「情感」倾向的回应,都会引来这神性根基的细微动摇。
以往,他会立刻意识到这点,然后如同拂去尘埃般,重新调整自身状态,摒弃那些无用的「人性」涟漪,让力量回归到绝对纯粹、圆满无漏的「神性」巅峰。
但是这一次……
神渡准(富江的形态下)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此刻正握着针线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手,感受着那因为长时间专注缝纫而残留的细微肌肉疲劳感,以及……身后那两个女孩在得到承诺后,瞬间放松下来、并流露出安心与依赖的细微呼吸变化。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任由那百分之一的力量波动存在,任由那细微的、代表着「牵绊」与「人性」的涟漪,在他那浩瀚无边的原罪神性中,轻轻荡漾。
他再次拿起针线,重新开始缝合,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まあ、これも悪くない。」
(嘛,这样也不错。)
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衣服的做工。
水野姐妹并未察觉到任何力量的波动,她们只是为得到了不会被打扰的承诺而安心,继续崇拜地看着准大人为她们制作衣服。
只有神渡准自己知道,某个微小的、或许将引向不可知未来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
他依旧坐在那里,用着富江的皮囊,一针一线,如同最普通的匠人,缝制着注定不凡的衣物。
【神の心に、ほんの少しの人间の波纹が広がった。】
(神的心绪中,泛起了些许人类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