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世道」店铺特有的静谧氛围中缓缓流淌,仿佛被那冷冽的雪松香与古卷气息所凝滞。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神渡准如同体内嵌着精准的报时器般,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走向店铺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储藏区域。
水野姐妹也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期待地追随过去。她们知道,下午茶会的准备时刻到了。
当神渡准再次从储藏区走出来时,他手中托着一套与店内日式风格迥异、却异常精美的茶具——
那并非日式的急须和茶碗,而是线条优美、质地纯白的英式骨瓷茶具套装。
包含一个弧度优雅的茶壶、配套的滤网、小巧的奶盅、晶莹的糖罐以及数套精致的杯碟。
骨瓷的质地薄而坚韧,在光线映照下透着温润的光泽,一望便知价值不菲。
这还未完。
他如同变戏法般,又取出了几个密封良好的精致锡罐,罐身上贴着优雅的花体外文标签。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久远寺有珠那双敏锐的眼睛也能隐约捕捉到「darjeeling」、「Assam」、「ceylon」等熟悉的字样。
这正是调配她最钟爱的皇家混合茶(Royal blend)所需的基础茶叶。
最后,他甚至拿出了一小篮鲜红欲滴、颗粒饱满硕大的草莓,旁边还配有一小碟如同细碎钻石般晶莹的白砂糖。
「完全なロイヤルブレンドの具体的な比率は知らないが、それぞれの原茶は揃っている。イチゴもある。後は……お前が最も得意とすることを披露する时间だ、有珠。」
(完全复刻皇家混合茶的具体比例我不知道,但各自的原茶都有,草莓也有。接下来你可以进行你最熟悉的才艺展示了,有珠。)
神渡准将这一切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井然有序地摆放好,语气平淡地对有珠说道。
他确实不知道那精确的配方。
但如果真想知道,只需一个念头,让【窥探欲·Libido speculandi】从某个高维时间线或知识库中进行向下攫取相关信息易如反掌。
但他并未这样做。
调配茶叶、专注于此的过程本身,或许更能帮助这位来自异界的魔女缓解内心的不安与陌生感,为她在这片异常时空中建立一个小小的、熟悉的锚点。
久远寺有珠看着那些熟悉的茶叶罐和鲜艳欲滴的草莓,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真切的光亮。
这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几乎是这个世界里最能带来熟悉感与慰藉的事物了。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非常感谢。)
她轻声说道,这次的感谢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真诚,褪去了一些戒备,多了一份得到理解的感激。
……
随后,茶会的准备工作便开始了。
久远寺有珠小心翼翼地打开各个锡罐,仔细嗅闻着不同茶叶的干香,然后用茶匙极其精准地取量、混合。
她的动作专注而熟练,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仿佛在进行一项古老的魔术准备。
水野姐妹在一旁帮忙布置茶具、温烫杯壶,并按照有珠的轻声指示将热水壶准备好。
很快,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久远寺有珠亲自执起滚烫的热水壶,将沸水稳稳地冲入盛有混合茶叶的壶中。
水流冲击茶叶,瞬间激荡出浓郁而富有层次的茶香——
大吉岭的麝香葡萄韵、阿萨姆的浓烈麦芽香、锡兰茶的鲜明爽冽——
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形的暖流般迅速弥漫开来,甚至一度盖过了店内固有的冷冽雪松香气,使其变得温和,并与古老书籍的沉静气息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令人心安的氛围。
「すごく豊かな香り……これがロイヤルブレンドなんですね。」
(好浓郁的香味……这就是皇家混合茶啊。)
水野千鹤几乎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像只好奇的小动物般轻轻嗅着空气中醉人的茶香,喃喃自语。
同时她心里忍不住再次想道:
【さすがは【お茶の魔女】久远寺有珠さんですね…】
(真不愧是【喝茶魔女】久远寺有珠小姐啊…)
当然,这句话依旧只敢在心里默默念叨。
下午茶会,即将正式开始。
神渡准、久远寺有珠以及水野姐妹四人移步至店铺的休息区。
神渡准在主位安然坐下,有珠则坐在他的正对面,水野姐妹则一左一右,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
精致的骨瓷茶杯中被斟满了橙红透亮、香气四溢的茶汤,牛奶和糖块放在小碟子里任人取用,那篮鲜红的草莓更是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诱人不已。
「ああ……懐かしい。」
(啊……真是熟悉。)
久远寺有珠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轻轻感叹了一句,仿佛终于抓住了某种实实在在的、属于她的东西。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一颗饱满的草莓,优雅地、近乎如同亲吻般将其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咬下一口,感受着那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开,与记忆中洋馆茶会的滋味重叠。
看着她那满足又幸福而微微眯起眼睛的侧脸,水野姐妹几乎有些看呆了,连忙用力摇了摇头,收回心神。
「さて、」
(那么、)
神渡准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但他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对面的久远寺有珠。
温馨的茶会气氛似乎因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稍稍凝滞,多了一丝正式与严肃的意味。
「约束の时间だ。お前の疑问に答えるとしよう。何から闻きたい?」
(约定的时间到了。该解答你的疑问了。你想从何问起?)
茶会的主题,此刻才真正揭晓。
水野姐妹也下意识地屏息凝神,放下了手中的点心。
她们同样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对这位突然降临的魔女的来历充满好奇,迫切地想从神渡准这里听到更确切、更深入的解答。
「ごくっ……」
(咕……)
有珠将口中那口甜美的草莓轻轻咽下,迅速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片刻的放松消失不见,恢复了魔女特有的严肃与警惕。
她黑曜石般的眼眸锐利地直视着神渡准,仿佛要穿透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瞳,直抵真相的核心。
「最初の质问です。ここはどこ?そして、あなたは谁?なぜ私をここに连れてきたのですか?そして――」
(第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然后,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还有——)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あなたは、私たちの世界のことを『ゲーム』と呼んでいましたね?あの二人の少女(水野姉妹)が、私と青子たちのことを、『ゲームのキャラクター』のように话しているのを闻きました。それは、どういう意味ですか?」
(——你,称呼我们的世界为「游戏」了吧?我听到那两位少女(水野姐妹)谈论我和青子他们时,用了「游戏角色」这样的说法。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核心、最尖锐、也最令人不安的问题,被她毫不迂回地、连珠炮似的抛了出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凝固了。
水野姐妹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千鹤的手。
神渡准面对着这直指本质、足以让常人崩溃或暴怒的质问,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先是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醇香的红茶,仿佛在品味其韵味。
「茶は悪くない。」
(茶不错。)
他先是淡淡地赞叹了一句,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回碟中,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这才缓缓抬起眼帘,迎上久远寺有珠紧迫的视线。
「ふむ…核心を突く质问から始めるか。では、顺番に答えていこう。」
(嗯…从最核心的问题开始问么。那么,就按顺序回答你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仿佛即将讲述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颠覆认知的真相,而只是一个冰冷且无可辩驳的、既成的事实。
「まず、ここは『世道』という店だ。东京の原宿、竹下通にある。时代は、お前の知っている时代から、约四十年ほど未来となる。」
(首先,这里是名为‘世道’的店。位于东京原宿的竹下通。时代嘛,大约是你所知道的时代的大约四十年后。)
第一个事实,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了久远寺有珠。
四十年……未来?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猛然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纵然有所预感,但被如此直接地证实,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窗外被模糊了的街景,店内奇异的装置(如微波炉、电脑),还有水野姐妹的衣着谈吐……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这解释本身却如此荒谬!
神渡准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脸紧张的水野姐妹,最后重新回到脸色微白的有珠身上,继续用那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说道:
「そして、お前たちの世界が『ゲーム』と呼ばれることについてだが――」
(然后,是关于你们的世界被称为‘游戏’这件事——)
他的话语稍作停顿,似乎在选择最恰当的措辞,来描述那个对在场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而言都难以理解的残酷(或奇妙)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