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让他答应一家人都留在城里,那他们就是城里人了。
在城里找个活计,日子就好过了。
许德听着老婆骂自己,心里有点虚。
他知道小六子早就不像在村里时那么听话了。
可凭什么?
他是小六子的爹,儿子也好、老婆也好,都得听他的。
现在小六子却越来越不服管,这让他很不痛快。
但他也清楚,要是真没了小六子,这个家,只会更穷、更难熬。
有些事确实让人格外难受。
以前他们一家人几乎不用花钱,每年只需买点种子或农药,就能让全家吃好喝好,不愁吃穿。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你给我闭嘴,你这老婆子懂什么?小六子跟我们回去,每天种种地什么的,难道会少他一口吃的、一口喝的?”
“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而且小六子现在什么德性,你难道不清楚?”
“他眼里早就没我这个爹了。”
许德说完,狠狠瞪了他婆娘一眼。
他婆娘也很生气,觉得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还一直絮絮叨叨。
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六子听了这话,根本没理会,只当没听见。
他难道不明白许德的心思吗?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许德这个人实在很无耻。
如今小六子最想摆脱的就是父母,但必须等他们自己开口。
既然许德没提出来,他当然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
母亲这会儿抱着助理的孩子不停哄着,但外头风雪太大,他们几乎走不动了。
许德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可以躲雪的地方。
大家早就冻得脸上都皲裂了,实在痛苦。
小六子也赶紧竖起衣领,那夹着雪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老头子,现在怎么办?孩子们冻得受不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躲。”
许德听了这话,也为难起来。
他其实很痛苦,不想让这个儿子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他对外头的世界毫无办法,又死要面子。
如果能留在这里该多好。
说不羡慕二弟,那是假的。
可自己没本事,又能怎么办呢?
傻柱其实挺担心小六子的,他知道小六子的父亲不是善茬。
小六子若跟着回去,肯定要受不少罪。
想想就难受。
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小六子自己的选择。
他独自坐在门口,搬了个凳子。
外面风霜很大。
寒风吹在脸上,冻得生疼。
闫解放走过来,拉上门帘,又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煤。
“人跟着他爹走了,你现在这样子,倒真像个老父亲。”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傻柱听了无奈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露了出来。
他抬手在头上抓了抓。
“这小子没走的时候,还嫌他烦。”
“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走了之后,反倒怪想他的。”
傻柱穿了件蓝色衬衣,外面套着灰毛衣。
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闫解放知道,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你现在真把自己当小六子亲爹了?”
闫解放说着坐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小六子年纪小。
平时和他们关系好。
虽然喊他们哥,但他们几乎把他当儿子养。
他无奈叹了口气。
觉得没了小六子,日子挺无聊。
“咱俩啊,都是年纪大又无聊的人,凑一块半天憋不出句话。”
傻柱说着,又挑起门帘。
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六子还没回来。
直觉告诉他,小六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心里有点发酸。
觉得小六子被那样的家庭拖累。
真为他可惜。
外面风雪那么大,街上人少得可怜。
有路人也都是急着往家赶。
这种暴风雪天还在外头晃的,恐怕也就他们一家了。
“孩子他爹,现在咋办呀?”
“哎呀娃儿别哭,娘在这儿。”
“快想想办法呀!”
她一个妇人,向来依赖丈夫。
要是男人都解决不了,她又能怎样。
许德听完皱起眉头。
“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个破屋。”
小六子说完,赶紧抱起一个妹妹。
他的弟弟妹妹,实在太多了。
一听见他的声音,众人纷纷点头,跟着他往前赶路。
暴风雪实在太大了。
寒风卷着雪片刮在脸上,像剪子割肉似的疼。
可谁也没有办法,雪越下越大,他们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在这儿,他们无家可归。
他们脚上穿的布鞋早已破旧不堪,鞋底薄得几乎踩烂,脚后跟都快磨透。
袜子也破了好几个洞,即便穿着,大脚趾仍从鞋头的破洞露出来。
小六子的鞋还算稍好一些,可他母亲的鞋破得更厉害。
他走过去,把怀里的妹妹放下,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鞋换给了母亲。
母亲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她知道,小儿子长大了。
虽然心疼,但风雪这么大,她终究没推辞,默默换上了鞋。
拐过一个弯,他们找到一处破屋。
屋子很小,屋顶还缺了几块砖,风不时灌进来。
可比起外面,这里已经好太多了。
刚进来时,他们冻得直哆嗦,稍微暖和了一点,可一停下来不活动,身子又很快冷了下去。
几个人从站着走动,渐渐变成蜷缩在一起,互相挨着取暖。
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落到这个地步。
本来他们可以安稳待在屋里——如果他们能看清形势,哪怕只是来做客几天再回去,也好过这样。
但他清楚父亲的为人:父亲只会对那些能管得住的人耍威风,用他那无理的责骂和拳头来显摆自己是个“父亲”
。
小六子曾经活得麻木,虽然从不觉得那是对的,心里却也曾悄悄埋怨:为什么父亲让人信服的方式,只有怒吼、瞪眼和满嘴脏话。
如今全家陷入困境,他也无可奈何。
说白了,他们一家如今陷入这样的困境,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全都拜他父亲所赐。
“娘,我冷。”
“娘,我也冷。”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喊冷。
虽说他们找了个破屋躲避暴风雪,可屋顶漏风,寒风一阵阵灌进来,屋里照样冷得刺骨。
许母看着几个孩子冻得鼻涕直流、脸颊通红,甚至有些地方都生了冻疮,心里又疼又急。
可她一个女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小六子……要不咱们回去吧?”
她近乎哀求地说,“你弟弟妹妹要是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许母心里清楚,现在已经指不上自己丈夫了。
要是靠得住,他们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小六子听罢,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咋回去?都走这么远了,再折返,弟弟妹妹还得再挨一回冻。”
这时,许德点燃了自己卷的烟,厉声道:“回什么回!人家把咱们赶出来,还眼巴巴回去?我告诉你,没门!想让我低头,做梦!”
许德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儿子是想留在这儿的。
只要他不松口,低头认输的就会是小六子和那个人。
到时候,他想要什么,还不是张张口的事?现在要是放弃,那就前功尽弃了。
对付这种无赖,就得比他更无赖。
一旦让他觉得你身上再无利可图,他就会像丢开其他子女一样抛弃你——打骂都无所谓,只要别让那些真心帮你的人寒心。
小六子望着父亲那副模样,心里堵得难受。
弟弟妹妹冻成这样,又能怪谁呢?一家人挤在漏风的破牛棚里,味道难闻,大伙都捂着鼻子在寒风里硬扛。
而他父亲,却始终只顾着自己。
许德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无非是觉得儿子好拿捏。
现在,就看谁更硬气、更能熬了。
其实对于很多事情,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这个儿子本可以大有出息,却被家庭拖累了。
要不是被家里拖累,他本可以成为一个果断有为的人。
他每月工资基本都寄回家里,自己只留一点洗漱的钱。
即便如此,他父母和兄弟姐妹依然不满意。
不过现在小六子已经想开了。
如果让他全心全意照顾家里,那他每月会继续给家里寄钱,但前提是父母和兄弟姐妹不要一窝蜂地跑来投靠他。
他自己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暂时还借住在老板家。
“小六子,你心善,就当娘求你了行不行?你看你小妹都快冻死了,你回去求求你老板,让我们住一晚,就一晚,明儿我就和你爹还有你兄弟姐妹都走。
你连娘的话都不信了吗?”
他娘说完,哭得梨花带雨。
其实刚才在老板家说的那些话,已经很明显了。
小六子心里也清楚得很。
他的兄弟姐妹嫉妒他找到好工作,而父母只是把他当成苦力使唤。
有用的时候才求他,没用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正眼看他。
甚至觉得他不像个人。
如今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心里也不觉得多难受,只是早就看清了,麻木了。
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母亲。
就算小妹一直在哭、冻得发抖,他也不会动摇。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和许多之间,正较着劲。
如果这次他让步,以后许多就会一直拿这件事要挟他,知道他的软肋。
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就算他在外面打工,也会被家里榨干最后一分钱。
“你也看到我老板的态度了,就算去求他也没用,他不可能心软。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就在这待着。
你们先在这等会儿,我去外面捡些干柴。”
他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得很坚决。
外面的风刮得再大,也比屋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