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扉城东侧禁区的战场，在那道连接天地的冥火审判光柱缓缓消散之后，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风雪的呼啸似乎都被那绝对的死亡气息所慑服，暂时平息。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暗影能量湮灭后的虚无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那冥河伟力的敬畏与恐惧。
眼瞳的亡灵大法师卡萨米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腐朽木偶，瘫倒在冰冷的废墟之中，眼中那幽绿的魂火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口中兀自无意识地喃喃着“冥河…覆盖…完了…”之类的破碎词句，显然已彻底失去了威胁。残余的眼瞳部队眼见最大的依仗崩溃，首领失魂，早已丧失了所有斗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溃逃，被反应过来的精灵守军和冰裔战士迅速清剿、俘虏。
那扇承载了远古封印、本已被眼瞳腐蚀破坏的金属闸门，连同其后那泄露出一丝裂隙气息的缺口，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边缘光滑如镜、内部是绝对虚无黑暗的巨大圆形通道口。那里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仿佛直面死亡本源的空寂。冥河的力量暂时覆盖并“堵塞”了那个缺口，以一种最霸道、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毁灭冰冠的危机，竟以如此一种谁都未曾预料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然而，对于莱昂·阿波卡利斯而言，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幽灵战舰那狰狞的骷髅撞角缓缓降低高度，最终悬浮在离地数米的空中。黑甲骑士“黑锋”那覆盖着冥火纹路的重靴踏上银扉城冰冷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他手中那柄巨大的冥火巨剑已然收起，但那透过面甲投射而来的、冰冷如同万丈深渊的目光，却精准地锁定在了刚从缓落术中站稳、浑身伤痕累累、星力近乎枯竭的莱昂身上。
“…契约履行完毕。”黑锋那沉闷毫无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冥河的寒意，“…代价清算…开始。”
莱昂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了！该来的终究躲不掉！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化身般的骑士向自己走来。
周围的精灵守军和冰裔战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敬畏地看着这位来自冥河的摆渡人，无人敢上前干涉冥河的“清算”。
瑟菲娜·霜痕冰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黑锋那毫无情感的目光扫过，瞬间如坠冰窟，所有话语都冻结在喉间。伊瑟拉·逐影者则翠绿的眼眸微眯，握紧了手中的自然之弓，但同样没有动作，她深知与冥河使徒打交道必须遵循古老的禁忌。
黑锋在莱昂面前站定，他甚至没有拿出任何账本或契约文书，只是抬起了覆盖着铠甲的手指。一点幽蓝色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哀嚎灵魂压缩而成的冥火，在他指尖跳跃、凝聚。
“委托方：金焰凤凰商会，代理人：薇尔娜·灼鳞。”黑锋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书，“委托内容：介入‘银扉城-永冻裂隙’防卫战，确保契约目标‘莱昂·阿波卡利斯’存活，并中断眼瞳组织‘强行开启裂隙’仪式。等级：紧急最高优先级。风险系数：极高。动用资源：冥河摆渡舰‘无光者号’及本座亲自介入。”
每念出一句，莱昂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服务项目”，他依旧感觉眼前发黑。
“根据《冥河摆渡契约》第7章第13条，跨界介入生者大规模战争，基础费用：五十万金币。”黑锋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说五十个铜板，“动用‘无光者号’，舰船损耗及能量补充费用：三十万金币。本座亲自出手，劳务费：一百万金币。额外项目：施展‘冥河审判’覆盖时空裂隙缺口，材料及能量损耗：七十万金币。总计：二百五十万金币。”
“二百…五十…万？！”莱昂听到这个数字，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他之前那已经突破四百万的债务地狱，瞬间就向着七百万的天文数字狂飙而去！这简直不是讨债，这是要把他连同祖宗十八代一起挫骨扬灰！
“根据契约补充条款，”黑锋完全无视莱昂那如同死了亲爹般的表情，继续用那索命般的声音说道，“此笔债务将计入委托人薇尔娜·灼鳞为你设立的‘综合风险投资账户’，享受…冥河最优（黑）心（暗）复利，日息千分之五。首次还款期限：三十个自然日。逾期未还…灵魂将自动抵押予冥河，成为摆渡舰燃料，直至债务清偿。”
日息千分之五？！三十天还款？！灵魂抵押？！燃料？！
莱昂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开始提前燃烧了！薇尔娜！那个杀千刀的女人！她到底签了个什么卖身契？！
“我…我…”莱昂嘴唇哆嗦着，试图争辩或者说点什么，但在黑锋那绝对的力量和冰冷的死亡规则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对方会立刻执行“灵魂抵押”程序。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通讯器非常“贴心”地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莱昂颤抖着掏出通讯器，上面果然显示着薇尔娜的信息，语气依旧那么轻松愉悦，甚至还带点“快夸我”的得意：
“亲爱的小合伙人~怎么样？姐姐我找的‘外包服务’够给力吧？关键时刻还得是靠‘冥河快递’呢~（附加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二百五十万哦~友情价啦~黑锋大人可是很少亲自出马的哦~看在我面子才打了九九折呢！（附加一个‘快谢恩’的表情）”
“别担心还款~姐姐我早就帮你想好‘分期方案’了哦~接下来有个‘探索古代精灵遗迹寻找失传技术’的‘高回报’任务，佣金丰厚，正好适合你~（附加一个‘你懂的’表情）”
“好好享受庆功宴~记得多和精灵小姐姐们聊聊‘合作’哦~债主爱你~（附加一个飞吻表情）”
莱昂：“…”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心梗突发，直接满足黑锋的“灵魂抵押”条件了。
黑锋似乎对通讯内容毫无兴趣，只是冷漠地看着莱昂：“…确认债务。签署…灵魂烙印。”他指尖那点冥火骤然亮起。
莱昂绝望地闭上眼睛，知道无可避免。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触碰向那点冥火。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仿佛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瞬间涌入他的身体，直达灵魂深处！一个复杂的、由冥火构成的契约符文在他意识海中形成，深深烙印其上。同时，一股清晰的、总额为二百五十万金币的债务信息以及那可怕的还款条款和利息计算方式，也如同诅咒般刻入他的脑海。
“清算…完毕。”黑锋收回手指，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他的幽灵战舰，“…三十日…倒计时…开始。”
战舰升起，如同融入阴影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昏暗的天幕中，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莱昂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冥河里捞出来。七百万金币的债务…日息千分之五…三十天…灵魂燃料…这些词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荡。
“喂！人类！莱昂！你没事吧？”瑟菲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焦急，用力推了他一把。
莱昂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冰裔少女带着担忧的俏脸，又看了看周围逐渐从震撼中恢复、开始打扫战场的精灵和冰裔战士们，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们…刚刚拯救了银扉城，阻止了一场可能波及整个大陆的灾难。而他…这个所谓的“功臣”，却在胜利的瞬间，背上了足以买下几个小王国的巨额债务，并且寿命进入了以天为单位的倒计时…
“没…没事…”莱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突然有点…穷…”
瑟菲娜：“？？？”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某种韵律的魔法钟声从银扉城深处传来。紧接着，一队穿着更加华丽精致铠甲、仪容肃穆的精灵禁卫军，护送着一位身穿执政官袍服、手持符文权杖的精灵长老，向着他们走来。
为首的，正是银扉城的首席执政长老——艾拉芮尔·轻风。她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疲惫与苍白，显然之前的战斗和维持封印消耗巨大，但那双深邃的淡紫色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睿智，此刻更添了几分如释重负与…复杂的审视。
“银扉城，感谢诸位勇士的鼎力相助。”艾拉芮尔的声音空灵而沉稳，回荡在寂静的战场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莱昂、瑟菲娜以及从悬崖上走下的伊瑟拉，“若非诸位力挽狂澜，冰冠的灾难将不堪设想。此恩，银扉城永世不忘。”
她的目光尤其在莱昂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探究与…难以言喻的深意。冥河摆渡人的出现与“清算”，显然没有瞒过她的感知。
“长老言重了，守护冰冠，亦是冰裔的职责。”瑟菲娜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冰裔的礼节，语气虽然依旧冷硬，但透着尊敬。
伊瑟拉只是微微颔首，翠绿的眼眸扫过那片被冥河覆盖的缺口，眉头微蹙，似乎对这种方式并不完全认同，但并未多言。
莱昂则勉强收拾心情，躬身回礼：“…分内之事。”他实在没心情多说，满脑子都是金币燃烧的声音。
艾拉芮尔似乎理解他的状态，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城中的危机已初步平息，但后续事宜繁多。我已命人准备了简单的 restorative potion（治疗药水）和食物，请诸位随我入城稍作休整。今晚，银扉城将为诸位英雄举行庆功宴，并商讨…后续事宜。”
庆功宴？莱昂听到这个词，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更像是赴一场“最后的晚餐”。
但眼下别无选择，他需要时间恢复，更需要…从薇尔娜和艾拉芮尔那里找到尽快“还债”的方法。
三人跟随艾拉芮尔长老，在一队精灵禁卫军的护卫下，穿过布满战斗痕迹但正在被快速清理的街道，向着银扉城核心区域的执政厅走去。
沿途，不少精灵市民从受损的房屋中走出，他们看着莱昂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真诚的感激、以及…对于莱昂这个人类和瑟菲娜这个冰裔的浓浓好奇。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
“就是他们…挡住了眼瞳…”
“那个冰裔少女…好厉害…”
“那个人类…听说他召唤了冥河的摆渡人？”
“嘘…慎言…”
莱昂听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瑟菲娜则目不斜视，冰雕般的侧脸看不出情绪，但微微扬起的下巴显示她并不排斥这种注目。伊瑟拉更是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目光，只是默默观察着城市的受损情况和能量流动。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座宏伟的、仿佛与冰峰融为一体的水晶宫殿——银扉执政厅。内部早已有精灵牧师和医师等候，为他们进行了初步的治疗和净化，驱散了残留的暗影侵蚀和冥河寒气（主要是莱昂）。
随后，三人被引到一间布置典雅、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区的偏厅休息，精致的精灵茶点和散发着自然气息的果酒被送了上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瑟菲娜小口啜饮着冰镇过的果酒，目光偶尔扫过莱昂，似乎想问他关于冥河债务的事，但碍于场合，没有开口。
伊瑟拉则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逐渐被修复的结界光芒，沉默不语。
莱昂则坐立不安，美味的精灵点心吃在嘴里如同嚼蜡，满脑子都在计算着二百五十万金币每天要产生多少利息…
终于，傍晚时分，有精灵侍者前来引领他们前往宴会厅。
所谓的庆功宴，并非莱昂想象中那种喧闹奢华的场面，而是在执政厅顶层一座露天平台上举行的、相对安静雅致的晚宴。参加者除了艾拉芮尔长老和几位精灵高阶将领、长老议员外，便是莱昂、瑟菲娜、伊瑟拉三人，以及…几位似乎刚刚从城外赶回来的、气息强大的精灵人物，其中一位穿着星辰法袍的老年精灵法师，尤其让莱昂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
宴会的食物精致而充满自然风味，精灵乐师演奏着空灵悠远的乐曲。艾拉芮尔长老首先代表银扉城再次表达了感谢，并授予了三人象征最高友谊和荣誉的“银星勋章”以及…一个装满金币和宝石的、看起来相当沉重的礼盒作为酬谢。
看到金币，莱昂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粗略估算一下，这礼盒里的价值恐怕也就几万金币，对于他的债务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他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
宴会的气氛总体融洽，但莱昂能感觉到，精灵们对于冥河介入的担忧并未消散，几位长老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疑虑。
酒过三巡，艾拉芮尔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莱昂·阿波卡利斯先生，”她看向莱昂，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银扉城感激您的付出，也尊重您的…隐私。但冥河摆渡人的出现，事关重大，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大陆的生死平衡。您能否告知，您与冥河…或者说，与金焰凤凰商会之间，究竟是何关系？薇尔娜·灼鳞女士，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莱昂身上。
莱昂心中苦笑，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解释道：“长老阁下，我与金焰凤凰商会…是债务关系。我因家族领地的灾难，欠下了商会巨额债务。薇尔娜女士是我的…债权人兼风险投资经理。此次冥河介入，是她以商会名义、动用我的‘信用额度’（他咬着牙说出这个词）进行的…‘紧急避险投资’。债务…将由我承担。”他巧妙地隐去了债务的具体数额和可怕的条款。
听到“债务关系”和“风险投资”，几位精灵长老的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和…一丝微妙的表情，显然对金焰凤凰商会的作风有所耳闻。
艾拉芮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金焰凤凰的手段…确实一如既往的…‘高效’。”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那么，关于永冻裂隙的后续处理…”
“冥河的覆盖只是暂时。”那位穿着星辰法袍的老年精灵法师突然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强大的魔力共鸣，“死亡之力无法长久压制生与虚空的边界。裂隙的封印必须尽快修复，否则一旦冥河之力消退，反噬将更加猛烈。”
“格伦德尔大师说得对。”艾拉芮尔点头，“修复远古封印，需要大量的稀有材料、庞大的能量以及…失传已久的‘霜语之誓’完整符文序列。这并非易事。”
莱昂心中一动，想起了老布鲁姆的笔记和那枚“冰蓝碎片”。
就在这时，一名精灵侍从匆匆走来，在艾拉芮尔耳边低语了几句。
艾拉芮尔眉头微挑，点了点头，随即对众人道：“看来，我们的另一位‘功臣’终于到了。”
话音刚落，平台入口处，传来一个慵懒中带着笑意的、让莱昂头皮发麻的熟悉声音：
“哎呀呀~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庆功宴怎么能少了最大的投资人呢？”
只见薇尔娜·灼鳞，换上了一身极其华丽惹眼的金红色晚礼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脸上带着狐狸般的完美笑容，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她手中还摇晃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桃花眼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莱昂身上，眨了眨眼。
“薇尔娜女士。”艾拉芮尔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晚上好呀~艾拉芮尔长老~各位精灵阁下~”薇尔娜笑靥如花，自顾自地走到莱昂身边的空位坐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莱昂浑身一僵），“怎么样？小合伙人~姐姐我这份‘生日礼物’还满意吧？帮你救了城，还顺便…嗯，拓展了业务范围~”
莱昂：“…”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薇尔娜的出现，瞬间让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起来。
真正的“清算”与“谈判”，似乎现在才刚要开始。而莱昂的破产晚宴，注定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