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包裹着一切，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死寂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阿水瘫坐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连魂魄一起呕出来。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回荡着石猛骨棒碎裂的脆响、利爪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他自己那声撕心裂肺却无力回天的呐喊。
石大哥……
那个独臂抡树、悍勇无匹的汉子，那个在官道上为他们断后、在毒蜥群中为他们开路的石猛，就在他眼前，被那无法形容的恐怖巨爪掳走了，生死未卜，不，几乎是十死无生。
为了推开他，石猛完全暴露在了那毁灭性的攻击之下。
阿水的独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空洞的血红。手臂和肩头被毒液腐蚀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剧痛，但这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心中那万分之一啃噬般的悔恨与无力。
他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为什么不能再强一点？如果他的“惊蛰哨”能多干扰一瞬，如果他能更早发现这个洞口……
无尽的自责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咳……咳咳……”
一阵微弱到极点的咳嗽声，将阿水从几乎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神智。
是墨漓！
阿水猛地转头，尽管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个微弱的气息。墨漓还活着，刑天之心还在她背上微弱地搏动，那一点微弱的生命力，成了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不能死在这里。
石大哥用命换来的这条缝隙，不能白白浪费。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阿水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他咬着牙，摸索着爬到墨漓身边。手指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腕，脉象极其微弱，气若游丝，但确实还在跳动。她背上的刑天残躯和那颗心脏，也依旧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
阿水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墨漓的情况，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主要是脱力和之前的消耗过度。他撕下自己相对完好的衣角，草草包扎了一下自己手臂和肩头被毒液腐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但他一声未吭。
处理完伤口，他开始摸索周围的环境。
洞穴非常狭窄，他伸直手臂就能触碰到两侧冰冷潮湿的岩壁。地面凹凸不平，积着一层薄薄的、滑腻的淤泥，空气虽然陈腐，但确实没有外面那样浓郁的致命毒瘴，只是带着一股泥土和某种矿物混合的奇特气味。
他沿着岩壁慢慢向前摸索，洞穴似乎向着深处延伸，不知通向何方。
后退是无路可走的绝壁，前进是未知的黑暗。
阿水退回墨漓身边，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做出决定。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外面那个恐怖的存在或许暂时没有理会这个被封闭的小洞口，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突然有兴趣将这碍眼的“老鼠洞”彻底碾碎。他们必须离开，必须寻找另一条出路。
他艰难地背起昏迷的墨漓，女孩很轻，但加上那具焦黑的刑天残躯，重量也不容小觑，尤其是对此刻伤痕累累的阿水来说。他咬紧牙关，仅存的左眼努力适应着黑暗，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感知和对气流、声音的细微捕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洞穴深处挪去。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尽的危险。脚下的淤泥时而湿滑，时而粘稠，有时甚至会踩到一些细小脆硬的、不知是什么生物遗骸的东西，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洞穴并非笔直，时而弯曲，时而向下倾斜，时而又会出现岔路。阿水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向感和对危险微弱的预感，选择着似乎“更安全”的那一条。他不敢走太快，生怕脚下踏空或者触发什么未知的陷阱。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依旧是一片漆黑，仿佛没有尽头。体力在快速消耗，伤口的疼痛愈发剧烈，阿水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的手指忽然在左侧的岩壁上摸到了一些异样。
那不是天然岩石的粗糙感，而是一种……相对光滑、甚至带着些许温润触感的区域。他停下脚步，仔细触摸。那似乎是一片面积不小的、镶嵌在岩壁中的某种玉石？或者是……骨骼？
他凑近了些，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努力看去。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那片区域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莹莹白光？
不是幻觉！
那光芒太微弱了，甚至无法照亮周围方寸之地，但在绝对的黑暗里，这一点点微光，就如同启明星一般珍贵！
阿水精神一振，连忙将墨漓小心地放在一旁，自己则仔细研究起这片发光的岩壁。
触手冰凉光滑，质地紧密，确实不像普通岩石。他用手仔细擦拭掉表面的淤泥和污渍，那微弱的光芒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他注意到，这片发光区域的形状似乎有些规则，边缘相对平整。
难道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个念头让阿水的心跳陡然加速。万毒窟深处，一个被紫蠕虫硬壳封闭的洞穴里，出现了疑似人工造物的东西？
他强忍着激动，继续摸索。很快，他在那片发光区域的旁边，又摸到了类似的材质，并且……摸到了一道清晰的、笔直的刻痕！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这些刻痕组成了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古老而扭曲的图案或文字，遍布在这片发光区域的周围。
阿水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深深的刻痕，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苍凉气息透过指尖传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漫长时光彻底湮没的秘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退后一步，试图看清这片区域的整体轮廓，但光线太暗，范围太大，根本无法窥其全貌。
就在这时，他背上的墨漓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
阿水立刻回到她身边：“墨漓姑娘？墨漓？”
墨漓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涣散而迷茫，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看到眼前阿水模糊的轮廓，以及他身后岩壁上那一片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白光。
“光……”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气声。
“对，有光！”阿水连忙道，小心地扶起她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墨漓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似乎被那微弱的光芒吸引，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采。她看着那片发光岩壁上的扭曲刻痕，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这是……‘幽萤石’……”她的声音依旧微弱，但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辨认，“很古老……通常用于……封印或者……标记重要之地……”
“封印？标记？”阿水的心提了起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墨漓挣扎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阿水扶着她靠近那片岩壁。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几乎消散殆尽的能量印记。
“我不认识……这些符文……”墨漓喘息着摇头，“太古老了……比部落最古老的记载还要……古老……但是……”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侧耳倾听状。
“你听到……了吗？”
阿水一怔，立刻凝神静气。除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和心跳，洞穴深处，似乎隐隐传来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流水声？
非常非常微弱，若非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下根本无从察觉。
“好像是……水声？”阿水不确定地道。
“不是……”墨漓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她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扭曲的符文，“是这些石头……它们在‘说话’……很悲伤……很疲惫……”
阿水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石头在说话？
墨漓似乎沉浸到了一种奇特的状态中，她靠着岩壁，半阖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些符文上滑动。“它们在守护……也在哭泣……为了……遗忘的承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仿佛梦呓。
阿水不敢打扰她，只能紧张地守在一旁，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墨漓背上的刑天之心，猛地搏动了一下！
这一次的搏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有力，甚至发出了一声低沉如闷鼓般的“咚”声！
与此同时，那片幽萤石上的刻痕，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能量，所有的符文瞬间亮起！虽然光芒依旧不强，但却清晰地显现出了它们复杂而诡异的全貌！
光芒流转，仿佛活物般在刻痕中蜿蜒穿梭！
一股苍茫、浩瀚、却又带着无尽悲怆与不甘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骤然苏醒了一丝，透过这片发光的岩壁，弥漫而出！
阿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宏大意志冲击得连连后退，独眼中充满了惊骇！
墨漓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看着那发光的符文，又感受着背后刑天之心那异常有力的搏动，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划过她的脑海。
“这里……难道是……”
她的话语未落，整个洞穴忽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顶壁的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脚下的地面疯狂摇晃，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底翻身！
那片发光的幽萤石岩壁，在震动中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一道道裂纹迅速蔓延开来！
光芒变得极不稳定，忽明忽灭！
阿水脸色大变，一把拉起墨漓：“不好！这里要塌了！快走！”
他再也顾不得仔细辨认方向，背着墨漓，朝着洞穴深处、那隐约传来流水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身后的震动愈发剧烈，岩石坍塌的轰鸣声紧追不舍！幽萤石壁破碎的光芒在他们身后疯狂闪烁，如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挽歌。
而在那光芒彻底被崩塌的岩石掩埋的前一瞬，阿水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古老、极其微弱、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叹息，伴随着刑天之心又一次有力的搏动，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
那叹息声中，似乎夹杂着两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来自远古的呼唤。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