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初心的重量
苏沐雪离开后，诊所里那种被资本气息搅动的波澜并未立刻平息。楚瑶默默收拾着茶具，眼神不时瞟向站在窗边沉默不语的林辰。她心里有些乱，既为可能的广阔前景而隐隐兴奋，又为可能失去眼下这份纯粹而感到不安。
“林医生，”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如果……如果真的扩大规模，我……我能做些什么？”她担心自己除了打针拿药、整理病历，在更庞大的体系里会失去价值。
林辰转过身，看着楚瑶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目光温和了些：“你做你一直在做的就好。记录，整理，学习。医术需要传承，经验需要沉淀，这些不会因为规模大小而改变价值。”他顿了顿，“而且，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需要学习和承担的可能更多，比如管理，比如带教新的护士。”
楚瑶愣了一下，心里莫名踏实了一些，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诊所的门被推开，赵天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胳膊上的伤早已痊愈，连那点粉痕都快看不见了，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老大！我来了！”他嗓门洪亮，自带一股纨绔子弟的活力，“哟，楚瑶姐也在啊。”他如今对林辰身边的人都客气得很。
林辰对他这副样子已经习惯：“有事？”
“没啥大事，”赵天昊凑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炫耀，“就之前那个黑狼，还有背后搞鬼的王主任，我都敲打过了，保证他们最近不敢再伸爪子。老大你放心，江城这一亩三分地，我赵天昊还是有些面子的。”
林辰不置可否，他对这些江湖手段并不热衷，但只要不触及底线，也不会过多干涉。
赵天昊说完正事，话锋一转，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老大，其实吧，今天来还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一下。我有个哥们儿，叫孙伟，家里是做建材的，有点小钱。他爸，孙福生，前年中风，抢救过来了，但留下了后遗症，半边身子不利索，走路画圈，说话也不清楚。西医康复做了好久，效果不大。他听说老大你的神技，非要我牵个线……”
正说着，诊所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poLo衫、身材微胖的年轻男子搀扶着一位行动迟缓、嘴角有些歪斜的老人走了进来。年轻男子就是孙伟，脸上带着焦急和期待。老人孙福生眼神有些浑浊，右臂蜷缩在身前，右腿走路时明显拖沓。
“昊哥！林医生！”孙伟一进来就连忙打招呼，态度恭敬。
赵天昊拍了拍孙伟的肩膀：“老大，这就是我哥们儿孙伟，这是他爸。孙叔这情况，你看……”
林辰示意孙福生坐下，没有多言，直接为其诊脉。脉象弦滑，略显涩滞，舌质暗红，苔薄白。确实是中风后遗症，气虚血瘀，脉络不通。
“之前都做过哪些治疗？”林辰一边检查老人僵硬的右侧肢体一边问。
“主要是医院的康复理疗，针灸也做过，但效果慢得很。”孙伟连忙回答，“也吃过不少营养神经的药，进口的国产的都试了。”
林辰松开手，对孙福生温声道：“老先生，放松，我再看看。”
他让楚瑶取来一套新的毫针，却没有立刻施针，而是先用手法在老人肩髃、曲池、合谷、阳陵泉、足三里等穴位附近或按或揉，仔细感受着肌肉和经络的僵硬程度。他的手法看似轻柔，却蕴藏着巧劲，孙福生忍不住发出几声含糊的呻吟，但僵硬的肌肉似乎松弛了少许。
“问题主要在经络瘀堵，气血过不去。”林辰诊断道，“需要打通经络，调和气血。针灸配合推拿，加上汤药内服，坚持一段时间，应该有改善。”
孙伟一听，脸上顿时放出光来：“太好了！林医生，只要能治好我爸，钱不是问题！您尽管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手段！”
林辰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楚瑶道：“准备针具，我先为老先生行一次针。”
这一次，林辰下针的手法与以往有些不同，速度更缓，捻转提插的幅度也更有层次，仿佛不是在刺破皮肤，而是在用针尖引导着某种无形的气流，一点点疏通淤塞的河道。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极耗心神。
留针期间，孙福生原本有些歪斜的嘴角，似乎回正了一点点，他自己也含糊地说了句：“……舒……服……”
孙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直搓手。
起针后，林辰又开了一个方子，以补阳还五汤为基础加减，着重益气活血通络。
孙伟接过药方，看都没看，直接掏出皮夹，取出一张银行卡就往林辰手里塞：“林医生，这次诊金加上药费，您看多少钱？这卡您先拿着，密码是……”
林辰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语气平淡：“诊金五百。药费按方子去抓药，具体多少药房会算。”
孙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五……五百？林医生，您别开玩笑，这……这怎么够？您这可是神技！我爸在私立康复中心一个月就好几万呢！”
赵天昊也在一旁帮腔：“老大，孙伟不差钱，您该收多少收多少，别跟他客气！”
林辰将银行卡推回孙伟面前，眼神清正：“在这里，诊金有定价。你的钱，留着给老先生买点营养品，或者以后长期调理用。医术不是商品，不能完全用钱来衡量价值。”
孙伟看着林辰，又看看赵天昊，有些无措。赵天昊了解林辰的脾气，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坚持。
孙伟只好收起卡，数了五百元现金递给楚瑶，嘴里还不住地道谢：“谢谢林医生，谢谢！那……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三天后。”林辰道，“按时来针灸，药按时吃。康复需要过程，急不得。”
送走千恩万谢的孙伟父子，赵天昊挠了挠头，对林辰说：“老大，你这规矩……真是这个！”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我算是明白了，为啥苏大小姐那样的提议，你都得琢磨这么久。”
林辰抬眼看他：“你知道了？”
“圈子里有点风声，”赵天昊嘿嘿一笑，“苏氏集团要跨界搞医疗，还是中医，合作对象是你。老大，这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以后在江城，你更是这个了！”他又要竖大拇指。
“大树底下，也不一定都好。”林辰淡淡说了一句，走到水盆边洗手。
赵天昊愣了一下，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味道，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他虽然是纨绔，但不是傻子，隐约明白了林辰的顾虑。
楚瑶看着林辰洗手时平静的侧脸，又想起刚才孙伟掏出银行卡那一幕，再联想到苏沐雪那庞大的计划，心中忽然清晰起来。
她走到林辰身边，低声道：“林医生，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顾虑了。”
林辰擦干手，看向她。
“规模大了，病人多了，像孙伟这样‘不差钱’的病人也会越来越多。”楚瑶认真分析，“今天你可以拒绝一张卡，但如果每天面对十个、一百个‘孙伟’，还能保证每个人都按‘规矩’来吗？资本的力量，有时候不是明着干预，而是会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东西，比如……看待病人的方式。”
林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楚瑶确实在用心观察和思考。
“苏小姐的计划很好，但再好的计划，执行起来也会走样。”楚瑶继续道，“到时候，你可能大部分精力都要用来应付各种‘孙伟’，或者维持那个‘慈善基金’的平衡，还有管理庞大的团队……反而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像刚才对待孙老先生那样，用心去感受每一根经络的淤塞了。”
她的话，恰恰说中了林辰内心最深处的隐忧。他追求的医术极致，需要的是心无旁骛的专注和沉淀，而不是在管理和应酬中消耗心力。
“嗯。”林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但眼神表明他听进去了。
赵天昊看着两人，似懂非懂，但他觉得老大坚持的东西，肯定有他的道理。
傍晚，诊所关门后，林辰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一人坐在诊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排冰凉的银针，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上。
苏沐雪描绘的蓝图，是通天大道，宽敞明亮，可以让他和他的医术被更多人看见。
但脚下这条狭窄甚至有些拥挤的小路，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病人的脉搏和温度。
扩大规模，能救更多的人吗？或许。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不会失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东西——那份与病人之间最直接、最纯粹的连接？那份能够沉下心来，穷究医术本源的心境？
玉佩在胸口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温热，仿佛在提醒他下山的初衷。
寻找根源，守住传承。
这传承，不仅仅是药方和针法，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态度。
资本的浪潮汹涌而来，是乘势而上，还是坚守本心？
林辰闭上眼睛，指尖感受着银针传来的冰凉坚硬的触感，心中那个模糊的答案，似乎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知道，无论最终选择哪条路，有些东西，是必须死死攥在手里，绝不能放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