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通络化浊，玉鸣指迷
秦氏医馆内，那盏孤灯依旧摇曳，将林辰与秦雨烟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
室内浓重的药味未散，但先前那令人心悸的、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呼吸，已被一种虽沉重却平稳了许多的喘息取代。床榻上，秦远山脸上的死灰色褪去少许，唇边干涸的血渍旁，残留着方才喂下的药汁痕迹。
秦雨烟跪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双手虽已松开父亲的手，指尖却仍因激动而微颤。她望着林辰，眼神里绝望与恐惧已化为敬畏与残余的惊悸。林辰那几针，不仅稳住了父亲的生机，更在她坚固的世界观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林医生，”她声音沙哑，带着虚脱，“按您的方子，药已喂下。接下来……该如何？”她不再质疑，将希望全然寄托于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林辰未即刻回答。他再次俯身，三指搭上秦远山腕脉。这一次，他切脉更久，感受着那在药力作用下，依旧沉涩、却隐约多了一丝流转之意的脉象。他目光沉静如古井。
片刻后，他收回手，看向秦雨烟手中那只空碗，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秦姑娘，在林某施针开方之前，你最后给伯父喂服的，可是‘当归补血汤’？”他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秦雨烟一怔，下意识点头：“是……这是祖传的方子，家父久病体虚，气血双亏，此方最为……”这是她根深蒂固的认知，是秦家传承的底气。
然而，林辰缓缓摇头。
“此方，于伯父此刻病机，已是南辕北辙。”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敲在秦雨烟心上，“伯父此疾，根源在于邪毒深陷，与旧伤缠结，壅塞经络。观其面色，晦暗如蒙尘；触其肢体，瘫软失用；再探其脉，沉涩如刀刮竹。此乃‘痰瘀互结，阻滞经络’之实证！”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痰瘀为标，邪毒为本。经络不通，气血运行受阻，脏腑不得濡养，故而外显虚羸之象。此时若再投以大补气血之剂，气有余便生内火，血壅塞更添瘀滞。这汤药下去，非但不能补益，反而如同——”
林辰略顿，找到一个让秦雨烟脸色发白的比喻：
“——如同将滚烫的油脂，泼入本就黏稠板结的面团！非但不能化开瘀堵，反会助长邪气，令痰瘀胶结更甚，加重经络壅塞！伯父先前呕血，便是体内正气与邪毒剧冲，经络不堪重负之兆。若再持续进补，恐非救人，实为……添堵！”
“添堵”二字，如惊雷炸响。
秦雨烟踉跄后退，撞在旧药柜上，发出闷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辰，又猛地看向床上呼吸似乎随之急促几分的父亲，脸色瞬间惨白。
“不……不可能！”她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这方子是爷爷留下的！是秦家百年验证的经典！怎会错？！你……你休要危言耸听！”
家族的荣耀，祖辈的传承，是她支撑至今的信念。林辰的话，无异于在否定她生存的根基。愤怒、委屈，兼有一丝被说中隐忧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她指着林辰，手指颤抖：“你纵以针灸稳住了病情，也不代表可妄议我秦家祖传方剂！你根本不懂……不懂我秦家百年底蕴！”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倔强不落。
林辰静看她激动模样，未因指责动怒，眼中反掠过一丝了然与怜悯。他理解这坚守，亦知其弊。
“医道，首重辨证。”他声如磐石，“百年底蕴固是可贵，然若不能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固守一方一法，便是刻舟求剑，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目光扫过秦远山：“伯父病势，已非寻常气血两虚。邪毒入络，痰瘀胶固，方是当前最大之‘标’，亦是引发一切虚象之‘本’。治此重症，当以‘通’为先，以‘化’为主。通其经络，化其痰瘀，解其邪毒。待道路通畅，气血自可缓缓滋生。此时妄用滋腻补品，无异于闭门留寇，后患无穷。”
话语条理清晰，字字契合秦远山表征与那凶险脉象，由不得秦雨烟不去深思。
就在她心神剧震，信念摇摇欲坠之际，林辰怀中那枚龙凤玉佩，再次传来清晰而持续的温热。这一次，感觉尤为明确，并非指向屋内某物，而是……仿佛与秦远山体内那“阴损古怪的混合之毒”，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与牵引。
林辰心下一凛，面上不露分毫。
这秦家，与他的身世，与这诡异毒素，关联之深，恐远超想象。
他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秦雨烟，心知她坚守的壁垒裂痕已现。打破固有认知固然残酷，唯如此，方能扫清后续治疗的障碍。
“信与不信，在你。”林辰最终淡淡道，目光落回秦远山身上，“但为医者，当以病家性命为第一要务。若你仍坚持己见，林某……不便插手。”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她。
是固守那份可能倾覆的家族荣耀，还是抓住眼前唯一的生机？
秦雨烟僵立原地，内心天人交战。父亲的喘息，林辰冷静的话语，祖传的方剂，那“添堵”的可怕比喻，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灯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