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林即使在正午时分,阳光也穿不透那层层叠叠的树冠。林间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像无数游魂在徘徊。
秋瑾站在林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林子有古怪!
“北堂,需要人制造我们进林的假象。”她低声吩咐,“把杀手引向内围。有人善掩盖追踪的手法吗?”
北堂仲邯没有多问,一个手势,仅存的几名随从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在草叶上“不小心”滴落一滴血滴,还有微微压弯的青草,偶然翻动一点点树叶,制造出一行人仓皇逃入林中的痕迹。
细微得不易察觉,但是仔细观察又能发现的。
做完这一切,众人迅速绕道外围,两名随从落后,负责清理他们真实的行走痕迹。
织渊擦去额头的血迹,忍不住问道:“为何突然改道?来鬼哭林可是你的主意。”
秋瑾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片阴森的树林:“小师叔,走这条路是因为林子古怪;如今绕开,也是因为这林子不对劲。”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绕口令似的。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靠拢了些,“从现在起,为了安全,谁都不要离开彼此视线范围。”
身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追兵到了。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那群黑衣人停在林边。为首的蹲下检查痕迹,随后一个手势,二十余名杀手鱼贯而入。
不过半刻钟,林内突然传来一阵异动。那不是打斗声,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来,即使隔了这么远,也令人作呕。
周玄冕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里面到底有什么?”
秋瑾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不知道。但绝对很麻烦,难对付的东西。”
众人继续沿着林缘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北堂仲邯的左臂伤口又渗出血来,但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织渊的状况更糟,一道刀伤从右肩延伸到胸口,每走一步都会牵扯出新的血珠。
唯有秋瑾奇迹般地毫发无伤,但她的脸色却比伤员还要苍白。那双总是清明的眼睛此刻布满阴霾,时不时扫向密林深处,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对视。
走到三分之二路程时,前方的路被一棵倒下的巨树拦住。树干粗得需要三人合抱,树皮上布满诡异的纹路,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树前整齐地摆放着三个鲜红的野果和几截燃尽的残香,俨然一个小型祭坛。
一名侍卫下意识伸手要去清理,秋瑾厉声喝止:“别碰!”她快步上前,将众人挡在身后,“所有人退后一里,快!”
这是超度交易!也是魂体求救讯号—恶灵拦路。
待众人退到安全距离,秋瑾从发间取下犀角梳。梳齿在虚空中划出金色的轨迹,渐渐构成一个复杂的往生阵。
她盘腿坐在阵中央,闭目入定,嘴唇无声地念诵着咒语。
片刻间,梦境中秋瑾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穿过层层迷雾,来到一个陌生的空间。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背对着她,长发如瀑。
女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惨白却美丽的脸。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但秋瑾却能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
“梦婆大人...”女子跪倒在地,声音如同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请您帮帮我...我困在这座山已有百年...久得我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秋瑾没有上前,保持着警惕:“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又为何会被困于此?”
那魂体一晃一晃,好似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红衣新娘抬起惨白的脸,两行血泪划过脸颊,在嫁衣上晕开暗色痕迹。
“我是...我是谁…”她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沙哑破碎,“我想起来了…我是林晚棠...大婚当日,花轿途经此林...”
林晚棠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秋瑾的视野也开始扭曲,被拉到百年前的鬼哭林。那时还不叫鬼哭林…
百年前,东黎与北祭的边关还是同处一个叫“云端国”的国家。林家堡和周家堡世代有人联姻,这一代是林家长女林晚棠和周家长子周善文自幼便定下了亲事。
她出嫁那天,唢呐声欢快嘹亮,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林间小道。十六人抬的大红花轿内,林晚棠攥紧绣帕,心跳如擂。今日是她与周家公子周善文的大婚之日,他们并不是盲婚盲嫁,而两厢情愿的结合。
“小姐,前面有送葬的。”贴身丫鬟云儿隔着轿帘低声道,“媒婆说我们要让道。”
林晚棠轻轻“嗯,应当的”,死者为大。红事遇白事,自古都是先让白事过,这是规矩。
送葬队伍缓缓经过,纸钱漫天飞舞。隐约的哭声与喜乐形成诡异反差。
媒婆刘妈妈啐了一口:“晦气!偏赶上这时候。真是上赶着投胎呢…”
她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西斜,“快些走!误了吉时,谁也担待不起!若是事情办好了,红封赏钱自是少不了。”
队伍重新启程,却不想快要出林口了,林间突然升起浓雾。
那雾来得极快,转眼就淹没了道路。唢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马匹不安的嘶鸣。
“怎么回事?”刘妈妈尖声叫道,“向导呢?”
向导老赵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颤抖:“怪、怪了...这路我走了三十年,怎么...”
戌时已过,队伍却在林中打转两个时辰。月亮被浓雾遮蔽,火把的光只能照出几步远。轿夫们的肩膀磨出血痕,乐手们唇干舌燥,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鬼...鬼打墙了...”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恐慌如野火蔓延。
忽然,一个轿夫扔下轿杆:“不干了不干了!这地方忒邪性!我还想留条命呢…”
他转身就跑,很快被浓雾吞噬。
“回来!你这杀千刀的!”刘妈妈破口大骂,但更多人开始丢下嫁妆逃窜。
云儿死死抓着轿帘,手指关节发白:“小姐,我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诡异的乐声。不是喜庆的唢呐,而是凄凉的箫鼓,间杂着铜铃轻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浓雾中渐渐显现出一支队伍——
白灯笼高挑,纸人开道。八个面色青白的轿夫抬着黑轿,步伐整齐得可怕。最前方骑着白马的“新郎官”转过头,露出一张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却黑洞洞的没有眼白。
“这是…鬼抢亲啊!”刘妈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瘫软在地。
林晚棠从晃动的轿帘缝隙看到这一幕,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新郎官”下马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