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咸城外的水榭宴会很是热闹，城中公子小姐们浮白载笔，吞花饮卧酒，好不热闹。
虽是酷夏，但水榭周边是成片成片的荷花，微风吹动，荷香浮动。
一直到近申时才结束，各家公子小姐们的马车排成长龙，正沿着官道缓缓返城。陆明萱倚在马车窗边，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作画时的墨香。
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听着其他马车里传来的嬉笑声，心情难得轻松。
“小姐，您今日那幅《荷塘清趣》可真是妙极。”
丫鬟青杏一边整理画具一边笑道，“连裴家公子都看直了眼呢。”
陆明萱正要回应，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马车帘幕剧烈翻飞。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转瞬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这天气...”陆明萱蹙眉，看着窗外顷刻间已成瓢泼的大雨，“怎地说变就变？”
车队顿时乱作一团。马匹受惊嘶鸣，车轮在泥泞中打滑。
前方传来裴家公子的喊声：“各位！老周说附近有座废弃道观可避雨！”
暴雨中，一行十余辆马车艰难地转向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陆明萱透过雨帘，隐约看见远处山坡上露出一角飞檐——那是座灰瓦红墙的道观，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
“小姐，这地方看着怪瘆人的...”青杏缩了缩脖子。
陆明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总比淋雨强。”
道观比想象中要完好，只是门楣上“清微观”三个字的金漆已经剥落大半。众人匆忙进入，公子小姐们抱怨着被雨水打湿的华服，仆从们则忙着照料受惊的马匹。
陆明萱站在大殿中央，环顾四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座号称“废弃”的道观内部异常整洁——地面没有积灰，香案一尘不染，甚至连烛台都擦得锃亮。更诡异的是，正中央的青铜香炉里，三炷香正袅袅冒着青烟，显然刚点燃不久。
“有人在这里。”她低声道。
“姑娘好眼力。”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从殿后传来。
众人惊得齐齐回头。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道士拄着桃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须发皆白，脸上皱纹纵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裴公子上前一步：“这位道长，我等冒雨前来打扰...”
“无妨，无妨。”老道士摆摆手，声音像砂纸摩擦，“贫道是这清微观的守观人。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是贫道的福分。”
他说话时，眼睛却一直盯着陆明萱。那目光如有实质，让陆明萱后背发凉。
“守观人？”李小姐好奇地问，“这道观不是废弃多年了吗？”
老道士怪笑一声：“废弃的是香火，不是观。”他蹒跚地走向陆明萱，“这位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明萱本能地后退：“道长有何指教？”
老道士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身上有死气。”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三日前，你就该死了。”
陆明萱如遭雷击，手中的绢帕飘落在地。三日前——正是她落水被救的那天。大夫都说她能活过来是个奇迹...
“道长此言差矣！”青杏护主心切，上前隔开两人，“我家小姐好好的，您怎可咒人？”
老道士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他转身走向内殿，丢下一句，“雨停前，诸位自便吧。只是切记——莫入后殿，莫碰神像，莫问往事。”
随着老道士的身影消失在殿后阴影中，大殿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陆明萱弯腰拾起绢帕，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装神弄鬼！”裴公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野道士最会唬人。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陆明萱勉强笑笑，却无法忘记老道士那句话——“三日前，你就该死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如同无数小鬼在敲鼓。陆明萱望着殿外如注的暴雨，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座道观，好像在等着他们...
老道士佝偻的身影隐在殿柱后，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陆明萱，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他那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桃木杖上的符文，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屋外的大雨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雨声如擂鼓，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道观内，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早已坐立不安。裴家公子第三次抱怨板凳太硬，李家小姐正让丫鬟用熏香帕子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桌面。
“这雨何时才能停啊？”青杏望着门外如瀑的雨帘叹气。
陆明萱没有回答。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那上面本该沾满泥水，此刻却干干净净。更奇怪的是，她清楚地记得进观时自己明明被雨淋湿了鬓发，可现在连发丝都干爽如初。
“小姐，您怎么了？”青杏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陆明萱勉强笑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冰凉得不似活人。
殿角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陆明萱转头，正好对上老道士那双异常清亮的眼睛。老道士冲她勾了勾手指，然后一瘸一拐地向偏殿走去。
“小姐，别去。”青杏拉住她的袖子，“那老道古怪得很。”
陆明萱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挣开青杏的手：“我去去就回。”
偏殿比正殿更加阴暗潮湿，只有一盏长明灯提供微弱的光亮。
老道士站在一尊破损的神像旁，脸上的皱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
“姑娘可知何为替死鬼？”老道士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如磨砂。
陆明萱心头一跳：“道长何出此言？”
老道士突然逼近，他身上散发着陈年香灰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你已非生者。”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陆明萱的瞳孔，“三日前落水而亡的是你，如今行走人间的也是你——只不过，是借了别人的阳寿。”
陆明萱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胡说！我明明活得好好的...”
“活人会被雨淋湿。”老道士冷笑，“活人会呼出白气。”他猛地抓起陆明萱的手腕，“活人的脉搏会跳！”
陆明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腕确实一片死寂。她颤抖着去摸颈侧，那里本该有脉搏跳动的地方，如今静如止水。
“不...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明明记得被救上岸...”
“记得？”老道士讥讽地笑了，“你记得是谁救的你吗？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吗？”
陆明萱突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