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秋瑾,语气带着托付的郑重:“如此,南边之事,就要麻烦小瑾儿你亲自走一趟了。南境巫蛊之术残留,又与几个未完全归化的部族接壤,情势诡谲。这些事,无论源头是西是南,终究与当年的四国纷争、与国师府、梦婆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脱不开干系。”
秋瑾没有丝毫推辞,坦然应下:“分内之事,义不容辞。梦婆山我会安排妥当,不日便可启程。”
织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万事小心。京城与陛下,有我。”
秋瑾拿起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语气迟疑道:“陛下……依你看,他还有多少时日?”
织渊闻言,眸色沉沉,艰难开口。
“最多不过半年!”
他与周玄冕,自幼相识。这份生死与共情谊,到现在仍旧无法撼动半分。
织渊心下难受,本就有些疲惫的身体,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
秋瑾见他这般,心下明了。她没有开口劝慰,两人静静地坐着看向门外。
年节的赏赐被安静地收入库房,而一场关乎天下安危的暗战,已在梦婆山这间温暖的大殿中,拉开了序幕。
南犁城的繁华之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已近年关,也不曾下雪,这里的气候倒比梦婆山暖和不少。
秋瑾与陆明萱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看似寻常的游历女子,陆明萱的灵识却已如水银泻地般铺开。
根据织渊的情报,这里是瘟疫最早爆发,也是目前最为严重的地方。
然而街市之上,人来人往,商铺照常营业,除了部分行人面色略显苍白,偶有咳嗽之声,竟看不出太多瘟疫肆虐的痕迹。
这种“正常”,反而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诡异。
一连三日,秋瑾以梦婆之术探查地脉、感应生灵之气,虽能察觉到弥漫的病气与隐约的死寂,却始终找不到那关键的、不自然的“源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遮蔽了真相。
第四日黄昏,陆明萱立于城中最高的观星台上,闭目凝神,悄然运转了唐薇薇传承中记载的“灵视”之术。此法极耗心神,却能窥见常人所不能见的能量流动与因果之线。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南犁城已彻底变了模样!
整座城池被一股极其淡薄、却无孔不入的灰色疫气所笼罩,这疫气并非自然生成,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咒力,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游弋,钻入行人七窍。
更令人心惊的是,城中几处水源地,尤其是那口供应半城饮水的老井,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浓郁的黑色煞气!
“师父!”陆明萱脸色苍白地指向那口古井,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水源!疫气之中混入了人为的咒力,而那井水……不仅是疫源,更在缓慢地将濒死或新死之人,催化成尸煞!好精妙……好恶毒的手段!”
秋瑾闻言,眸色一沉。
她顺着陆明萱所指的方向望去,在梦婆之力聚焦之下,也终于看清了那隐藏极深的咒力脉络。
这并非天灾,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缓慢推进的人为阴谋!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制造瘟疫,更是要在这富庶之地,孕育出一支可怕的尸煞大军。
京城,皇宫,帝寝殿。
织渊屏退左右,独自踏入内殿。
夜明珠柔和的光辉下,周玄冕正伏案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下的青黑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清晰可见。
织渊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半月未见,好友的状况似乎又恶化了许多,那眉宇间萦绕的死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玄冕……”他脱口而出几年未曾唤过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
这个他们以前私下里经常呼唤的名字,此刻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担忧与痛惜。
周玄冕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看到织渊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色。
他反而微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冲淡了些许病容,显露出几分旧日的温润:“怎么了?这般表情。能多得这五年时光,亲眼见证四海归一,百姓初定,我已比太多人幸运了。还能如何贪心?”
他的语气平静而坦然,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五年,都是偷来的,他该知足,只是心里为何还是有些酸涩惆怅。
织渊喉头哽咽,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谛听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为眼前之人强续十年寿命时,周玄冕醒来后那复杂至极的眼神——有愧疚,有不甘,有释怀,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两人沉默相对,殿内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过往数十年的情谊在静默中流淌,从幼时相伴,到少年时并肩面对宫廷暗流,再到后来携手平定四方……多少次生死关头,他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依靠。
“不说这个了。”周玄冕放下朱笔,打破了沉默,“西境和南境,情况如何?越勃可有异动?”
织渊收敛心神,将西境越勃的嫌疑、以及秋瑾前往南犁探查的情况详细道来。
当提到秋瑾已开始推演“新生”之术,试图扭转乾坤时,周玄冕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深深震撼了。
他霍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扭转时空?这……这当真可行?此法无异于与天地法则对抗,其反噬……”
身为帝王,他深知世间万物运行皆有规律,强行改变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难以想象。
织渊沉重地点了点头:“正因如此,代价必然巨大。秋瑾她……似乎已有所觉悟。”
周玄冕沉默了。
于公,他是天下之主,肩负黎民苍生;于私,他是谛听之子,是秋瑾旧友。无论是为了阻止那预见的尸横遍野,还是为了弥补父亲的遗憾,或是成全秋瑾的执念,他都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良久,他才长长叹息一声,声音沙哑:“若……若真到了那一步,朕……准了。”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织渊话锋一转,试图带来一丝希望:“不过,我与秋瑾商议,若我们能在此之前,将尸煞与暴乱彻底控制、平息,避免那最坏的景象出现,或许……或许就不必动用那逆天之术。”
周玄冕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错!若能防患于未然,自是上上之选。需要朝廷如何配合,你尽管直言。”
两人就着摇曳的烛光,开始详细商讨起各地的兵力调配、物资支援、情报传递等具体事宜。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从前,他们不再是君臣,而是再度并肩作战的挚友,为了共同想要守护的太平天下,做最后的努力。
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但殿内燃烧的斗志,却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