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帆那句“我们，谈一谈”的回声，仿佛还在套房里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加密通讯器里持续不断的电流嘶嘶声，就像是某种巨大生物临死前的喘息。
赵伟和几名手下持枪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窗外，楚格小镇的灯火在短暂的混乱后恢复了正常，但这片死寂的“正常”之下，是比黑暗更令人窒息的未知。
时间，仿佛被冻结。
就在叶帆几乎要认为自己的冒险赌注落空，准备下达强行突围指令的刹那——
套房客厅中央，那台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超大液晶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没有信号输入源提示，没有操作系统界面，只有一片深邃、纯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蓝色背景。紧接着，一个经过精密电子合成、完全剥离了任何人种、年龄、情感特征的冰冷声音，通过屏幕内置的高保真音响，在房间里响起：
“叶帆先生。”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颅腔内共振。
“你的勇气，令人……意外。”
叶帆强行压下心脏的狂跳，挥手示意几乎要开枪的赵伟等人保持冷静。他走到屏幕前，目光平静地迎向那片幽蓝，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其后那个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幽灵。
“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谈判是唯一的生路。”叶帆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动，“更何况，我们未必是敌人。”
“未必？”合成音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电子杂音，“你摧毁了我的‘星穹’，猎杀我的代理人，破坏我的布局。现在，你告诉我，我们未必是敌人？”
“我摧毁的是一个试图用‘梦魇’和‘光谱协议’践踏人类意志与边界的魔窟。”叶帆寸步不让，“我猎杀的是威胁我家人和伙伴安全的毒蛇。我破坏的，是一个试图将技术和资本扭曲为统治工具的阴谋。K.x.，或者我该称呼你别的什么？你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在推动‘进化’吗？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你个人，或者你背后某个存在的，某种……控制欲？”
屏幕上的幽蓝色背景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幼稚的二分法。控制与解放，秩序与混乱，善与恶……你们总是热衷于用这种粗浅的标签来定义远超你们理解范畴的事物。”合成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我所践行的，是更高级别的‘优化’。淘汰低效，清除冗余，引导文明走向更确定的未来。个体的意志与情感，不过是进化道路上需要被修剪的枝杈。”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决定谁该被‘优化’，谁该被‘修剪’？”叶帆的眼神锐利起来，“用基因武器？用精神控制？用金融屠刀？这就是你所谓的‘高级’？”
“效率，是唯一的尺度。”合成音毫无感情地回应，“而你们，叶帆，你和你的‘帆石系’，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难以预测的‘冗余变量’。你的‘资本向善’，听起来美好，实则是对资本效率最大化的背离，是对既定‘优化’路径的干扰。你必须被……纳入体系，或者被清除。”
“纳入体系？”叶帆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像陈浩那样，成为你摆在明面上的傀儡？还是像格里芬之爪那样，成为你收割利益的工具？”
“你有潜力成为更高级的‘协作者’。”合成音似乎并未否认，“你拥有的‘那个东西’，很有趣。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完全属于你。交出来，或许，你能在我的新秩序中，获得一个……观察者的席位。”
叶帆的心脏猛地一缩！系统！K.x.果然知道系统的存在！他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了系统的运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帆面不改色地否认。
“无谓的掩饰。”合成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能量的波动，信息的扰动，因果链的异常……你身上的‘非自然’痕迹，清晰可见。把它交给我，这是你，和你在乎的一切，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
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屏幕中弥漫出来，笼罩了整个套房。赵伟等人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
叶帆沉默了。他知道，K.x.不是在开玩笑。对方拥有远超常规认知的技术手段，甚至可能涉及某些……难以言说的领域。硬抗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交出系统？绝无可能！这不仅是他重活一世的根基，更隐隐与他内心深处那个“资本向善”的信念相连。他有一种直觉，系统的本质，绝非K.x.所追求的“控制”与“优化”那么简单。
怎么办？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僵持时刻——
意识深处，那层阻碍了系统许久的无形屏障，在K.x.施加的庞大压力和明确指向“系统”的刺激下，如同破碎的冰面，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
【警告！遭遇高维信息锁定！外部权限试图介入！】
【核心协议被动防御机制激活！】
【系统修复度：59% → 60%！】
【解锁核心模块：“文明协议（残片）”初级权限！】
【解析外部锁定源……解析中……】
【目标标识确认：“净化序列——偏离者K-xera（流放状态）”。】
【关联协议：第7章第3款——禁止对原生文明进行强制性“优化”干预。】
【状态判定：K-xera严重违反协议，权限已被剥夺，现为非法存在。】
【建议：回收或净化。】
一连串冰冷、晦涩、却带着某种绝对权威意味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叶帆的脑海！
K-xera！流放状态！违反协议！非法存在！回收或净化！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颠覆了叶帆对K.x.的所有认知！
他不是什么神秘组织的首领，也不是某个疯狂科学家！他……他竟然是一个被某个更高级“协议”或“文明”流放的“偏离者”！一个失去了合法权限，却依旧在利用残留技术肆意妄为的……逃犯？！
而自己拥有的系统，似乎是那个“协议”的某种……执行工具或筛选机制的一部分？！“文明级资本效率优化系统”……难道优化的对象，并不仅仅是资本，还包括像K.x.这样的……“违规者”？！
这信息量太过庞大，太过惊人，以至于叶帆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而屏幕那端的K.x.，或者说K-xera，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叶帆精神层面那一刹那的剧烈波动和系统修复度突破时泄露出的、极其微弱的特殊信息特征。
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带着惊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
“你……你接触到了‘协议’？！不可能！你只是一个低维度的原生个体！你怎么可能……”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屏幕上的幽蓝色背景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显示出其操控者内心极不平静的震惊与……一丝被隐藏得很深的忌惮！
机会！
叶帆虽然还未完全理解脑中那些信息的全部含义，但他瞬间抓住了K-xera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不再有试探和谨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源自更高层级的、冰冷的审视与威严，他对着屏幕，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K-xera。”
“你的流放，尚未结束。”
“你的‘优化’，是对协议的亵渎。”
“我，以‘文明协议’之名……”
他顿了顿，将系统传递过来的那个充满终极意味的词汇，清晰地吐出：
“……对你，执行‘净化’！”
“嗡——！”
就在“净化”二字出口的瞬间，叶帆感到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精纯的精神力量，从系统深处被引导出来，并非攻向屏幕，而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跨越了物理距离，直接锁定了楚格湖对岸那片黑暗森林深处的某个坐标！
“不！！！”屏幕中，K-xera的合成音第一次发出了如同实体生物般的、充满了惊怒与恐惧的尖啸！
幽蓝色的屏幕瞬间被混乱的雪花点和扭曲的代码覆盖，刺耳的噪音几乎要撕裂耳膜！
紧接着，套房窗外，楚格湖对岸的方向，那片一直死寂的黑暗中，猛地亮起了一团极其耀眼、却无声无息的纯白色光芒！那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照亮了半个湖面，将森林和建筑的轮廓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在下一秒骤然熄灭，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掐灭！
一切，重归黑暗与死寂。
套房中央的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再无任何声息。
只有窗外湖面被那瞬间强光惊起的层层涟漪，还在无声地扩散，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套房里，赵伟等人目瞪口呆，持枪的手微微颤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帆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那股锁定自己的冰冷扫描感和庞大压力，已经消失了。
K-xera……被“净化”了？
就这么……结束了？
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脑海中系统界面的变化，修复度稳固在60%，那个新解锁的“文明协议（残片）”模块，正散发着幽微而神秘的光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具颠覆性。
他原本以为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终极对决，却没想到，在系统展现出其真正冰山一角的威能时，竟会以这样一种近乎“降维打击”的方式，骤然画上了句号。
然而，看着窗外重归平静，却更显深不可测的楚格湖，叶帆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K-xera是“流放者”，那“流放”他的是谁？所谓的“文明协议”又是什么？系统为何会选择他？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宏大而可怕的真相？
K-xera的威胁或许暂时解除，但他捅开的，却是一个远比金融战争、技术争夺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的……马蜂窝。
终局，或许只是另一个更大谜局的……
序幕。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脑海中的系统：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对吗？”
无人应答。
只有楚格湖深夜的风，吹过窗棂，发出如同叹息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