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信我不?”姜老头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儿吃啥”。
“信!当然信!”宋异人拍着胸脯。
姜老头一摆手,“你挑个好日子,该破土破土,该起楼起楼。等上梁那天,你啥也别操心,就搁前头好酒好肉招呼好那些盖房子的师傅。”
“啊?”宋异人一愣,“那…那……”
姜老头嘴角一咧,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那天?那天我就在这后花园,牡丹亭里坐着。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敢在我姜子牙眼皮子底下放火。”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等着吧,到日子,保准有“好戏”看!
宋异人看着姜老头这稳坐钓鱼台的架势,心里虽然还七上八下打鼓,但总觉得这老弟身上有股子说不清的底气。他一咬牙:“行!哥听你的!咱这就选日子,开工!”
几天后,吉日吉时。
宋家大院后头,地基打好,新楼的架子也支棱起来了。眼瞅着就要到最关键的“上梁”时刻——按规矩,得把主梁木架到屋顶最高处,这可是大事!
前厅院子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个大集市。
宋异人把压箱底的好酒好肉都搬了出来,大坛的酒敞开了倒,大块的肉管够造!十几个木匠、泥瓦匠师傅们围坐几桌,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面红耳赤。
“宋老板!讲究!”一个老师傅竖起大拇指,“您放心!哥几个今天卯足了劲儿,这梁,保准给您上得稳稳当当!”
“好!好!大家吃好喝好!工钱翻倍!”宋异人端着酒碗,脸上堆着笑,挨桌敬酒。可他那眼神,总忍不住往后花园的方向瞟,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跟擂鼓似的。“贤弟啊…你那边…真能行么?”他默默祈祷,又灌了一大口酒压惊。
后花园,牡丹亭。
跟前面的喧嚣一比,这儿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死寂。
姜子牙独自坐着。
亭子四面透风,深更半夜冷得像冰窖。石桌上就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被不知哪儿钻进来的贼风吹得东倒西歪,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闭着眼,呼吸又轻又长,怀里抱着那把磨得锃亮、却从未见过血的铁剑。手指搭在粗糙的剑柄上,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纹路,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蓄力。
整个后园死寂无声,连池塘里的鱼都缩在淤泥底不敢冒头。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逼得人喘不过气。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混在冰冷的夜气里,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
“铛——!”
前厅方向隐隐传来子时的更鼓,一声闷响,像是敲在了绷紧的鼓皮上。
来了!
姜子牙猛地睁开双眼!
几乎在同一刹那——
“呜——嗷嗷嗷——!!!”
一股没根没由的妖风,凭空从牡丹亭周围那堆焦黑的废墟地里炸了出来!不是吹拂,是炸!像平地丢了个风炮!碎石烂瓦、枯枝败叶被卷上半空,噼里啪啦砸在亭柱上、瓦片上!那盏可怜的小油灯“噗”一声,灭了!
整个园子瞬间陷入一片翻滚的混沌!天像是塌了陷了,黑黄浊气缠绕着赤红的火舌,“轰”地一下从地底猛窜出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骨的阴风,狠狠抽在脸上!
“贤弟——!顶不住了就跑啊——!”宋异人凄厉的破锣嗓子冲破了前厅的喧哗,惊恐万状,带着哭腔。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地在抖!
姜子牙充耳不闻。狂风撕扯着他单薄的麻布衣衫,吹得他满头灰白长发疯狂乱舞,像无数条狂怒的银蛇。他身形却稳如扎根磐石,猛地一步踏出亭子!
“孽障!等你多时了!”
他舌绽春雷,右手在剑鞘上狠狠一拍!
“锵——!”
一道刺目的寒光撕裂了浓得化不开的妖雾!那柄铁剑终于出鞘,剑身在翻滚的红光浊气里反射出一点冰冷瘆人的幽芒,直指风眼中心!
风火烟尘里,五个扭曲怪诞的庞大影子终于显形!
赤面鬼!脑袋像个烧红了的大炭炉,张开巨口,一道碗口粗、滋滋作响的熔岩火柱就朝姜子牙面门轰来!热浪烤焦了空气!
青面獠牙藤妖!浑身缠绕着无数条黑绿带刺的藤蔓,其中一条粗如儿臂,闪着毒光,毒蛇般撕裂空气,带着开碑裂石的力道狠抽姜子牙腰腹!风声刺耳!
黑雾骷髅!一团翻滚的浓墨里嵌着两个燃烧的鬼火眼窝,无声咆哮,无数细小的、冒着黑烟的骷髅头骨,像冰雹一样从雾里激射而出,发出刺耳的鬼哭啾啾!
白毛冰煞!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厚厚冰霜,无数尖锐的冰棱凭空凝结,暴雨梨花般攒射!寒气刺骨!
黄沙土魃!双臂化作两条扭曲咆哮的沙龙卷,卷起庭院里铺地的青砖碎石,形成两条巨大的、轰隆隆碾压一切的土石巨蟒!
五个怪物,五道毁灭性的攻击!
半边庭院瞬间被点燃,半边瞬间冰封!毒藤抽裂了假山,土龙碾碎了花圃!妖气混合着杀意,将那三十六条玉带、一升芝麻的贵气金光彻底搅碎、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
姜子牙瞳孔骤缩成针尖一点!
面对那咆哮而至的熔岩、毒藤、骨雨、冰棱、土龙,他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挡。
是进攻!
“天地无极,万煞伏藏!”
一声断喝,如同九天雷霆炸响在妖风鬼火之中!
他左手五指张开,快得只剩残影,瞬息间在身前虚空中猛地一抓、一划!五个繁复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古朴符文,带着刺目的金光,凭空出现!
几乎在符文亮起的同一刹那,他右手的长剑动了!剑尖划破灼热粘稠的空气,引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炽白电蛇!滋滋作响!剑身爆发出刺穿妖雾的清越龙吟!
剑诀猛然向前一指!
“轰——咔啦啦——!”
真正的雷霆,不再是光影效果!一道粗大的、惨白的闪电,从翻滚的红云深处被硬生生拽了下来!带着撕裂一切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劈在姜子牙剑尖所指的那片虚空!
五个狰狞咆哮的妖物,被这突然降临的天雷之威狠狠劈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嗷呜——!”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然爆发!五个不可一世的怪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脑门!
赤面鬼喷吐的熔岩溃散成漫天火星!
青面藤妖抽来的毒藤寸寸断裂、枯萎!
黑雾骷髅射出的骨雨在空中爆成飞灰!
白毛冰煞的冰棱瞬间汽化!
黄沙土魃的沙龙卷崩解成漫天尘埃!
五道凶戾滔天的攻击,被一道天雷生生劈散!
五个怪物庞大的妖躯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死死压住,再维持不住悬空之态。
“噗通!” “噗通!” “噗通!”……
接连五声沉重的闷响!五个小山般的妖躯重重砸在满地狼藉的焦黑废墟上!地面都为之震颤!
它们再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赤面鬼头上的火苗萎靡得只剩下几缕可怜的黑烟。
青面藤妖浑身藤蔓瘫软,像一坨烂泥。
黑雾骷髅的鬼火眼窝黯淡无光。
白毛冰煞身上的寒气散了大半。
黄沙土魃更是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化作一滩蠕动的烂泥。
五张狰狞扭曲的怪脸上,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憋屈。它们挣扎着,用残存的力气抬起头,望向那个手持铁剑、长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的身影。
那身影并不高大,却如同太古神山,巍然矗立在风眼中心,周身环绕着未散的细小电蛇和氤氲金光,威严如狱!
“上…上仙饶命啊!” 赤面鬼第一个崩溃,巨大的身躯抖得像风中的破布灯笼,声音尖利变形,带着哭腔,“小的瞎了眼!不知是上仙法驾降临!求上仙开恩!饶小畜一条贱命吧!” 它那颗还在冒烟的火脑袋,捣蒜般狠狠磕在地上,撞得焦土砰砰响。
另外四个也瞬间醒悟,挣扎着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泥土,哀嚎声混杂着求饶,响成一片:
“上仙开恩!开恩啊!”
“我等苦修数百年,一时猪油蒙了心…饶命啊!”
“再不敢了!再不敢冒犯天威了!”
“求上仙垂怜!给条活路吧!”
鼻涕眼泪糊满了它们那张牙舞爪的脸上——虽然眼泪落下来就被赤面鬼脸上的余温蒸发了,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姜子牙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这五个磕头如捣蒜的妖物。手里的铁剑斜指向下,剑尖还有细微的电弧在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饶命?” 他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刺破喧嚣的哀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妖物的耳中,“你们在此盘踞,毁楼焚屋,凶戾成性,祸害一方,还指望我饶你们?”
剑尖似乎抬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弧度。
杀气弥漫!
五妖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上仙!上仙仁慈啊!” 赤面鬼嚎得嗓子都劈了,“道心慈悲!道心慈悲无处不显!我等…我等虽是畜生道出身,但多年苦修,已生灵智!求上仙垂怜,饶我等一命!日后做牛做马,绝无二话!若就此灰飞烟灭…数百年苦修…数百年啊…付诸东流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竟真挤出几滴滚烫的岩浆泪。
“求上仙开一线生路!”
“我等愿受驱使!”
“绝不敢再为恶!绝不!”
姜子牙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五个涕泪横流、丑态百出的妖物。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它们的皮囊,直视魂魄深处。
园子里只剩下粗重恐惧的喘息和火焰噼啪的余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
“哼。” 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哼。
姜子牙缓缓收回了指着它们的剑尖。
五妖心中一凛,几乎窒息。
“想活命?” 子牙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可以。”
五双妖眼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
“你们五个,” 姜子牙抬起左手,五指虚抓,指尖金光流转,瞬息间勾勒出五道结构复杂、蕴含玄奥力量的暗金色符文虚影,“即刻起,受我符命禁制!”
五指猛地向下一按!
“嗖!嗖!嗖!嗖!嗖!”
五道刺目的金光如同活物,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烙印在五妖的天灵盖位置!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皮肉!
“嗷——!” 五妖同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庞大的妖躯剧烈抽搐起来!那符文深入骨髓,灼烧着它们的魂魄本源!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制性契约之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捆缚住它们的妖魂核心!
“符命在身,生死由我!” 姜子牙的声音如同律令,轰击在它们混乱的神魂之中,“即刻动身,滚去西岐山!”
他剑尖遥指西方,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
“去那里,搬山石,运泥土,听候天命调遣!没有我的法旨,胆敢擅离岐山一步,或再生祸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符印自爆,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如同丧钟在五妖心头敲响!烙印在神魂深处的符印猛地一跳,带来一阵撕裂魂魄般的剧痛警告!
“遵命!遵命!上仙!”
“绝不敢违!这就去!这就去西岐搬石头!”
五妖再不敢有半分挣扎犹豫,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符印灼烧的痛苦。它们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庞大的身躯在废墟中撞得一片狼藉。
赤面鬼顾不上熄灭头上的火星,青面藤拖着断裂的藤蔓,黑雾骷髅裹紧了稀薄的黑烟,白毛冰煞努力收敛寒气,黄沙土魃艰难聚拢沙土…
五道颜色各异、狼狈不堪的巨大妖影冲天而起,不敢再多看姜子牙一眼,抱头鼠窜,朝着西方天际的岐山方向,化作五道拖着长长焰尾和尘烟的流光,没命地逃去!
妖风顿息。
翻腾的黑雾红焰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后园。火烧的焦黑、冰冻的霜痕、断裂的藤蔓、砸碎的假山、掀翻的地砖…一片狼藉。
只有那栋刚刚立起骨架的新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废墟中央,房梁完好无损。
姜子牙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缓缓将铁剑插回背后的剑鞘。
啪嗒。
一声轻响。
他随手将刚才作法时崩飞出去、掉落在地的发簪捡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将满头狂舞的灰白长发重新挽成一个简单的道髻。动作从容,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几只聒噪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