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季的策划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团队成员们仍沉浸在加冕的兴奋中,热切地讨论着如何延续辉煌,提出一个个更大胆、更颠覆的企划——“星际逃亡”、“末日求生”、“古今穿越”…… 野心勃勃,气势如虹。
杜仲基坐在主位,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却很少发言。他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除了一个无意识画下的、凌乱缠绕的圆圈,空空如也。他与会议室里蓬勃的创作激情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切实存在的薄膜。
黄垒坐在他对面,镜片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抽离。他没有参与天马行空的讨论,而是静静地观察着杜仲基。他注意到杜仲基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注意到他聆听时偶尔闪过的、不易察觉的放空,更注意到,当团队成员提到“突破极限”、“再造神话”这类过往最能点燃他的词汇时,杜仲基眼底掠过的一丝……近乎抗拒的疲惫。
会议在热烈的讨论中暂告段落,众人各自散去准备。黄垒没有立刻离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资料,直到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近没休息好?”黄垒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但目光却稳稳地落在杜仲基脸上,带着不容闪躲的关切。
杜仲基转动笔尖的手指一顿,抬起眼,对上黄垒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让人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在黄垒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还好,就是有点……缓不过劲来。”杜仲基避重就轻,声音有些沙哑。
黄垒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用沉默织成一张温和却密实的网,等待着他自己浮出水面。这种充满智慧的耐心,往往比追问更有力量。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杜仲基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捏了捏鼻梁,仿佛要驱散那沉重的疲惫。他知道,瞒不过黄垒。
“垒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坦诚的脆弱,“打造《极致挑战》……感觉像在打一场没有尽头的仗。”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渺远的天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种复杂的消耗。
“一场接一场的仗。每一仗都要比前一仗更狠,更出其不意,要把你们……把所有人,逼到绝境,才能挖出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他的语气里没有自豪,只有一种深切的倦怠,“就像个将军,不断地把最精锐的部队投向最惨烈的战场,明知会有伤亡,但为了胜利,必须这么做。”
“我像个……耗尽心力布阵的人,”他苦笑一下,目光转回,看向黄垒,眼神复杂,“看着你们在里面冲锋、厮杀、结盟、背叛……呈现出最精彩的战况。观众为之欢呼,我们为之加冕。可是垒哥……”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每一次‘精彩’的背后,都是极致的情感消耗。你们的,也有我的。我拉着弓弦,绷了太久太久……现在,听到‘极致’这两个字,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都会条件反射地一紧。”
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沉重全部呼出。
“仗,打赢了。但军队需要休整,指挥官……也需要离开地图,喘口气了。”
黄垒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深以为然的理解。他等杜仲基说完,才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仲基,”黄垒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一种智者般的通透,“《极致挑战》之所以成功,不是因为它‘虐’,而是因为‘虐’过之后,观众能看到真实的人,和真的情。但情这个东西,就像地力,不能一味地榨取,也需要休耕,需要涵养。”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恳切:“你感到累,不是因为才尽了,是心需要换一种节奏了。这不是坏事,是走到新阶段必然的感受。一个总是高亢的乐章,只会让人烦躁。懂得何时落下休止符,何时转入慢板,才是大家。”
杜仲基望着黄垒,眼中闪过一丝被理解的释然。黄垒的话,如同拨开了最后一层迷雾。他的疲惫,不是失败,而是抵达某个阶段后的自然反应;他的退意,不是退缩,而是对新的创作境界的潜在渴望。
他不需要更多的建议,只需要这一份来自战友的、最深切的理解。这理解本身,就是最好的休整。
“是啊……”杜仲基喃喃道,目光渐渐清晰起来,“也许,是时候……研究研究‘休耕’的学问了。”
窗外,天光正好。会议室里,两个聪明的男人相对无言,却已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