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的墨玉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厚重木门。当张不凡的手掌触碰到门板时,一种潮湿、滑腻的触感传来,仿佛摸在了一块长满苔藓的墓碑上。他用力推开,一股浓郁的、如同古墓深处积攒了千年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光线骤然变暗,整个空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幽暗,只有墙壁上零星嵌着的几团幽绿色磷火,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照明。那摇曳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鬼域,在地面上投射出无数个扭曲拉长、仿佛在痛苦挣扎的人形影子——张不凡立刻意识到,那并非影子,而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是傀儡的另一种伪装。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被烈火融化的蜡像般,湿漉漉地贴着墙壁缓缓蠕动,身体轮廓不断变化,时而拉长,时而收缩。当它们感知到张不凡的存在时,便停止了蠕动,转而发出类似人临死前绝望哭嚎的尖啸。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根钢针,狠狠地刺入人的耳膜,直冲识海,震得人灵力运转都为之一滞,一阵阵恶心和眩晕感油然而生。
“嗡!”张不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两只小锤在里面疯狂敲打,识海中的灵力漩涡都变得混乱不堪。就在他即将被这精神攻击冲垮心防的瞬间,丹田气海之中,那片翠绿的契约叶片微微一颤,一股清晰而温暖的“安抚”意念顺着灵魂契约传来。荔树仙的生命之力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他的整个识海,如同一层坚韧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尖啸冲击。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紧紧地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目光在那些蠕动的影子和闪烁的磷火之间飞快地切换,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运转,寻找着其中的规律。他发现,每当一盏磷火熄灭时,它附近的那几道影子会像受惊的潮水般,齐刷刷地向光源的反方向移动三步;而当磷火重新亮起时,影子又会立刻静止不动,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规律找到了:这些影子畏惧强光,而且它们的移动完全依赖于光源的变化。
“伙伴们,传递‘聚光’灵力。”他在心中集中意念,下达了指令。几乎同时,荔树仙那磅礴的生命之力开始通过契约通道,精准地涌入他的掌心。在他的控制下,这股力量并没有爆发,而是高度压缩、凝聚,最终在他掌心上方形成了一颗米粒大小、却亮如皓月的光团。这光团虽小,其亮度却远超周围所有的磷火,将整个黑暗的角落都照得一片通明。他手腕一抖,将这颗光团轻轻抛向空中。光团仿佛有生命般,静静地悬停在半空,光芒四射。那些蠕动的影子仿佛被滚油烫到的毒蛇,纷纷发出凄厉的尖啸,惊恐地缩向最黑暗的角落。然而,那股令人心神欲裂的尖啸声并未停止,反而因为恐惧而变得更加凄厉,声波的频率越来越高,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冲击波,连空中那颗凝聚的光团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张不凡立刻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意志考验:持续的、高强度的噪音会不断侵蚀人的理智,引发极度的焦虑,最终导致判断失误,精神崩溃。
千钧一发之际,当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尖啸声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向他识海的每一个角落,即将让他彻底崩溃时,他的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猛然想起了在宗门进行心魔试炼时,那位须发皆白、眼神悲悯的长老,在打坐堂中传授的“数息法”。长老当时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在他耳边悠悠响起:“心若浮萍,则随波逐流;心若磐石,则风浪不惊。闭上你的双眼,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你的呼吸上,以那一呼一吸为锚点,任凭外界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这个念头,成了他黑暗中的唯一明灯。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浑浊,带着磷火的硫磺味和影子的腐朽气,却被他强行压入丹田。随即,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将自己与外界那光怪陆离的恐怖景象彻底隔绝。他不再去看那些在墙壁上蠕动、扭曲、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恐怖影子,也不再刻意去抵抗那刺耳到令人发疯的尖啸。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自己的全部心神,如同一个在无边苦海中即将溺毙的绝望者,拼尽全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毫无保留地、完全沉入了丹田气海之中,沉入了那片属于荔树仙的、翠绿的叶片里。
那股温暖而磅礴的生命之力,此刻不再仅仅是力量的传递,而是成了他灵魂的避难所,是他最后的堡垒。这不仅仅是力量层面的庇护,更是伙伴之间最纯粹、最深刻的“意志同步”。他仿佛能感受到荔树仙在遥远之地,那棵参天古树的宁静与坚韧,那份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倒的沉稳。这种感觉,化作一条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锚链,深深地钉入了他的灵魂最深处,将他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意志冲击中,牢牢地稳住,任凭惊涛骇浪,也无法再动摇他分毫。渐渐地,那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的修士瞬间疯癫的尖啸声,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无比的水幕在聆听,虽然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伤及他的根本。他的内心,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如同风暴过后的镜湖,不起一丝波澜。在这种极致的宁静状态下,他的感知力被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墙壁上每一盏磷火的明灭节奏:左边的三盏,如同呼吸般,先依次熄灭,再依次亮起,然后是右边的两盏,如此循环往复,精准得如同天地间最精密的钟摆,没有丝毫偏差。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因痛苦而紧闭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有两颗星辰在其中炸裂。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迅速在身前掐出一道繁复而玄奥的法诀。他将自己雷属性的灵力,化作千百条无形的、肉眼却无法窥见的丝线,精准地延伸出去,牵引着墙壁上那几盏原本各自为政的磷火,强迫它们脱离原有的轨迹,按照他观察到的“左三右二”的频率,进行高速的闪烁。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的 disco,强光与极致的黑暗以极高的频率不断切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闪烁。那些原本就畏惧光线的影子,在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违背它们认知规律的强光切换中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它们在惊恐中发出一阵阵不甘的哀嚎,如同无头苍蝇般互相碰撞、挤压,它们的身体形态在剧烈的光影变化中变得极不稳定,最终如同一个个被戳破的、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化作一滩滩毫无生机的黑色黏液,最终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当最后一道影子彻底消散,当那令人心悸的尖啸声完全消失时,整个空间终于恢复了绝对的死寂。张不凡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摊开手掌,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因为死死地攥着拳头,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皮肉之中,留下了四道深深的月牙形血痕。那股传来的、尖锐的刺痛感,才让他从那种高度专注、近乎入定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胸中的烦闷与压力一扫而空,心中已然彻底明了:这一层意志考验的本质,并非是硬抗,而是“在极致的混乱中,锁定那唯一不变的规律”;而伙伴的支援,也并非是直接出手相助,而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精神锚点”,让你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能找到那个可以让你冷静下来、回归本心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