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挖!把战壕再加深一尺!胸墙垒结实点!动作都给老子快点!”
王连长(因在犍为立功已升连长)嘶哑的吼声在起伏的山地上回荡,如同催命符。
张阳带着他刚接手不久的班,在冰冷的泥土里奋力挖掘。
铁锹撞击着砂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里是夹江县外围的一处无名高地,扼守着通往乐山的一条要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泥土的腥气,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大队人马卷起的烟尘——刘文辉的部队,终于来了!
“班长…刘…刘自乾的人…好多啊…”
新补充到张阳班里的一个新兵,叫陈小豆,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人,吓得脸都白了,握着铁锹的手不停发抖。
张阳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沉声道:
“怕什么?他们人多,咱们占着地利!挖深点,躲好了,子弹就打不着!听命令开枪,别浪费子弹!”
“班长,”
李栓柱如今是班里的老兵了,凑过来低声道:
“咱们弹药不多啊…每人就三十发…支援我们连的机枪才一挺,子弹更少…这仗…不好打。”
张阳何尝不知道。
他们这个营奉命在此阻击,迟滞刘军主力,为陈洪范在乐山和夹江调兵布防争取时间。
典型的苦差事。
他看着手里崭新的汉阳造,又看了看周围疲惫而紧张的士兵,目光扫过阵地前那片相对平缓、长满灌木和杂草的开阔地。
一个念头闪过。
“王连长!”
张阳跑到正在检查工事的王胡子身边。
“张阳?啥事?快说!敌人马上到了!”
王胡子焦躁地吼道。
“连长!你看前面那片空地!”
张阳指着阵地前方。
“敌人冲锋肯定从那里过!光靠咱们这点人枪,火力密度不够,挡不了多久!我有个想法…”
“有屁快放!”
王胡子不耐烦。
“砍竹子!削尖了!做成竹签子!晚上偷偷埋在那片空地里!上面盖点浮土和草!敌人冲锋的时候踩上去,脚板给他扎穿!就算扎不死,也能乱他们的阵脚,拖慢速度!给咱们的机枪多争取点开火的时间!”
张阳语速飞快。
王胡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嘿!你小子!鬼点子就是多!这主意好!省钱又省力!比埋地雷划算!”
他立刻对着手下几个班长吼道:
“都听见没?赶紧的!派人去后面竹林砍竹子!削尖了!越多越好!天黑就给老子埋下去!干好了,记你们一功!”
夜幕降临,趁着敌人尚未完全合围,士兵们悄悄行动。
砍竹子的砍竹子,削尖的削尖,在阵地前那片死亡地带,密密麻麻地埋下了数以千计的锋利竹签。
张阳亲自带人布置,确保伪装到位。
第二天清晨,战斗打响了。
“轰!轰!”刘军的迫击炮弹首先砸了过来,在阵地上掀起泥土和碎石。
“隐蔽!都藏好了!”
军官们的吼声在爆炸声中显得微弱。
炮击过后,伴随着尖锐的哨音,黑压压的刘军士兵如同潮水般从对面山坡涌了下来,嚎叫着冲向高地!
“稳住!等老子命令!”
王胡子趴在战壕里,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冲在最前面的刘军士兵踏入了那片看似平静的开阔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我的脚!有东西扎我!”
“地上有刺!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冲锋的刘军队列瞬间大乱!
许多人抱着鲜血淋漓的脚在地上打滚哀嚎,后面的人收不住脚,被绊倒、踩踏,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好!干得漂亮!”
王胡子兴奋地大吼:
“机枪!给老子开火!狠狠地打!”
“哒哒哒哒哒——!”
那挺路易式轻机枪终于发出了怒吼!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陷入混乱、行动受阻的刘军士兵!成片成片的人倒下!
“步枪!瞄准了打!自由射击!”
王胡子继续吼道。
张阳屏住呼吸,将准星套住一个正试图绕过竹签陷阱的刘军军官。
“砰!”
汉阳造清脆一响,那军官应声栽倒。
李栓柱、陈小豆和其他士兵也纷纷开火。
居高临下的射击,加上敌人阵脚大乱,第一波冲锋被打退了,留下了几十具尸体和更多哀嚎的伤兵。
“哈哈哈!痛快!”
王胡子拍着战壕壁大笑。
“张阳!你小子这竹签子,真他娘的好使!”
然而,刘军的指挥官显然不是吃素的。
短暂的混乱后,更猛烈的炮火覆盖了整个高地!
同时,工兵被调上来,用长杆绑上铁钩,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竹签陷阱,或者直接用沙包填出一条路。
“妈的!他们学精了!”
王胡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脸上被弹片划了道口子。
残酷的拉锯战开始了。
刘军依仗着兵力和火力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发动猛攻。
陈军士兵依托着简陋的工事,用步枪、手榴弹和那那挺时断时续的机枪,拼死抵抗。
阵地几度易手,又被顽强地夺回。
士兵们杀红了眼,也打空了弹药箱。
战斗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全团伤亡惨重,其它部队都撤回了夹江县城布防,但他们连却被要求留在这里执行阻击任务,给县城布防争取时间。
阵地上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活着的士兵个个带伤,疲惫不堪。
机枪早就哑了火——子弹打光了。
步枪子弹也所剩无几。手榴弹更是早就扔完了。
“连长!没子弹了!”
“我这也没了!”
绝望的呼喊从各处传来。
王胡子看着山下重新集结、黑压压涌上来的刘军士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拔出刺刀,“咔嗒”一声卡在枪上,猛地站上战壕边缘,嘶心裂肺地吼道:
“兄弟们!没子弹了!是爷们的,跟老子上刺刀!杀——!”
“杀——!”
残存的几十名士兵,包括张阳、李栓柱、陈小豆,都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着王胡子,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反冲锋!
两股人潮瞬间撞在一起!刺刀入肉的噗嗤声、枪托砸碎骨头的闷响、濒死的惨叫、野兽般的怒吼……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曲!
张阳双眼赤红,肾上腺素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
他格开一把刺来的刺刀,反手一捅,刺刀扎进一个敌人的胸膛!拔出!带出一捧热血!
侧身躲过砸来的枪托,顺势一个突刺,又放倒一个!他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在混乱的厮杀中左冲右突。
“班长!小心右边!”
李栓柱惊恐的喊声传来。
张阳猛地扭头,只见一把滴血的刺刀,带着恶风,凶狠无比地捅向他的右肩!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完全格挡!
“噗嗤!”
冰冷的金属撕裂皮肉,穿透骨骼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张阳的全身!
他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踉跄几步,手中的汉阳造差点脱手!
右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麻木感,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军装!
“啊!”
张阳痛吼一声,用左手死死抓住枪身,才没让它掉落。他右臂完全抬不起来了。
“班长!”
李栓柱想冲过来,却被两个敌人缠住。
“张阳!”
不远处的王胡子浑身浴血,看到张阳重伤,他环顾四周,自己身边的士兵已经倒下大半,敌人正从两翼包抄过来。
“撤!活着的!给老子撤!”
王胡子当机立断,发出了最痛苦也最无奈的命令。
再打下去,全得死光!快撤!
“栓柱!小豆!架着张阳!快撤!交替掩护!”
王胡子一边用驳壳枪点射着追兵,一边吼道。
李栓柱和陈小豆奋力杀退纠缠的敌人,冲到张阳身边,一左一右架起他。
张阳忍着钻心的剧痛,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左手拄着枪,在两人的搀扶下,跟着王胡子和仅存的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弟兄,跌跌撞撞地撤下了高地,绕过城门紧闭的夹江县城,抄小路朝着乐山方向狂奔。
身后,是敌人占领阵地的嚎叫和零星的追击枪声。夹江城外的一线阵地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