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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败军之将的惶恐

睦州城头那面红底黑字的“方”字大旗,迎着东南风猎猎作响,像是在狠狠地抽打着百里之外,江宁府(今南京)临时行辕里一个人的脸。

这个人,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奇耻大辱的检校太尉、枢密使、领江、淮、荆、浙宣抚使童贯。

曾经,他童贯童太尉,是何等的威风八面?手持天子节钺,统领十数万禁军精锐,旌旗遮天,刀枪耀日,浩浩荡荡杀奔两浙路,誓要将那不知死活的矿寇方腊,碾为齑粉!可现如今呢?他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狼狈不堪地缩在江宁府这座还算坚固的城池里,身边只剩下不足五万惊魂未定、士气低落的残兵败将。至于他出发时那吞天吐日的气概,早已随着帮源洞的那场惨败,和仓皇撤退时丢弃的辎重旌旗,一起喂了富春江里的鱼虾。

行辕的大堂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童贯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紫色蟒袍,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散乱,背对着门口,死死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巨大的两浙路舆图。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睦州”那两个刺眼的字上。

他仿佛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闻到皮肉烧焦的恶臭,感受到那种兵败如山倒、被敌人像赶鸭子一样追着跑的绝望和羞辱!方腊!方腊!这个他曾经压根没放在眼里的泥腿子,竟然用这种闻所未闻的妖术火器,把他童太尉的赫赫军威,炸得粉碎!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童贯猛地转身,抓起桌案上的一个龙泉青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吓得侍立两旁的亲随将领们浑身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骂的,不仅是临阵脱逃的将领、一触即溃的士卒,更是在骂他自己!轻敌冒进,对方腊的实力判断严重失误,以至于在狭小的地形里被对方一把火几乎烧光了前锋精锐,这是他戎马生涯(虽然大多是靠着揣摩上意和打压异己得来的)中从未有过的惨败!

“王仁呢?郑有功呢?睦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童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他败退到江宁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严令各部收拢溃兵,加固城防,生怕方腊趁胜追击。对于身后的睦州,他只来得及派出几波斥候打探,消息断断续续,但没一个好消息。

一个负责军情的幕僚战战兢兢地出列,躬身道:“回……回太尉,据……据最后逃回来的溃兵称,王都监他……他可能殉国了。郑知州……下落不明,恐……恐已落入贼手。睦州城……已于三日前,被方腊贼军完全占据……”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睦州失陷”这四个字被确认,童贯还是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扶住了桌案才没摔倒。丢城失地!而且还是在他童贯亲自督师、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丢的!这罪过,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失去眼下的一切权势,甚至……掉脑袋!

他仿佛已经看到,汴京城里,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言官御史们,会如何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弹劾他;他的老对头蔡京,会在皇帝面前如何添油加醋、落井下石;甚至那个看似昏庸、实则对威胁到自家江山安稳之事绝不手软的官家赵佶,会如何龙颜大怒!

冷汗,瞬间浸透了童贯的后背。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童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官场倾轧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他深吸几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阴鸷的光芒。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懊悔,也不是害怕,而是如何善后,如何把这场弥天大祸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如何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和权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部将和幕僚,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听着!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动摇军心,立斩不赦!”

“第一,严密封锁消息!”童贯斩钉截铁地下令,“对外,尤其是对汴京,绝不能提‘睦州失陷’!就说是……我军前锋小挫,贼势猖獗,暂退江宁整军,伺机再战!所有溃兵,严加看管,不许与外界接触!有敢妄议军情者,杀!”

“第二,立刻整军备战!”他指着地图,“江宁城高池深,必须给咱家守得铁桶一般!加紧修复工事,囤积粮草,操练士卒!方腊若敢来攻,务必将其挫败于城下!只有先稳住阵脚,咱家才有说话的余地!”

“第三,上书请罪……兼报军情!”童贯眯起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打着草稿。这请罪的奏章,怎么写,大有学问。绝不能如实禀报,那等于自寻死路。必须……移花接木,避重就轻!

他沉吟片刻,开始口述,让书记官记录:

“臣童贯顿首百拜,惶恐奏禀陛下:臣奉旨讨贼,昼夜兼程,兵锋直指贼巢帮源洞。然贼首方腊,狡诈异常,非但不据险固守,反而暗中勾结睦州守将王仁(对,就把屎盆子扣在这个死鬼头上!),里应外合!王仁狼子野心,辜负圣恩,暗开城门,引贼入城,致使睦州沦陷(把失城责任推给死人!)。臣之前锋部队猝不及防,遭贼与叛军内外夹击,虽奋力血战,终因寡不敌众,不得已暂退江宁,重整旗鼓(把惨败说成战术性后退!)。此役之失,皆因王仁叛变,贼势突变所致,臣虽有失察之过,然实非战之罪也(强调客观原因,撇清主观责任!)。臣现已收拢各部,固守江宁,绝不让贼势北进一步!恳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必当竭尽全力,克复睦州,生擒方腊,以赎前罪,以报天恩!”

这篇奏章,颠倒黑白,推卸责任,可谓无耻之尤,但在童贯看来,却是保住性命和官位的救命稻草。只要汴京那边暂时被蒙蔽,他就有喘息之机。

“第四,”童贯眼中凶光一闪,“派人,潜入睦州!”光防守和撒谎还不够,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做做样子。“挑选精干死士,或收买亡命之徒,想办法混进睦州城。一是打探贼军虚实,二是……看看有没有机会,给方腊来个‘釜底抽薪’!”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哪怕刺杀不成,制造点混乱,也能向朝廷证明他“努力”过了。

“第五,催促援军与粮草!”童贯对负责后勤的官员吼道,“立刻行文周边各路,尤其是西军(种师道部),就说江宁危急,贼势浩大,请他们火速驰援!还有粮饷器械,催!拼命催!要让朝廷知道,咱家这里情况危急,需要支援!”

一道道命令下达,整个行辕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紧张地运转起来。童贯坐回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但神经却依然紧绷。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纸终究包不住火,睦州失陷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蔡京的党羽、朝中的政敌,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真实情况捅到皇帝那里。

他现在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他必须在东窗事发之前,在江宁打一个漂亮的防守战,哪怕只是击退方腊的一次试探性进攻,他就能在奏章里大书特书“江宁大捷”,稍微挽回一点颜面。或者,期盼方腊那边出点什么内乱,让他有机可乘。

“方腊……咱家跟你没完!”童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次的惨败,让他从骨子里恨上了那个让他威严扫地的“矿寇”。但眼下,他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方腊的刀枪,而是来自汴京朝堂的、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败军之将的惶恐与阴狠,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新一轮阴谋与挣扎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