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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麻荒梦 > 第36章 北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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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裹挟着闲话站的蜚语,如蛛丝缠绕着韩昶的心。他佝偻着背回到家中,点燃一支烟,烟圈缓缓升腾,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变形,恰似他此刻紊乱的思绪。在闲话站听闻马友才对初级社的异议,韩昶心中本就摇摆的天平,愈发倾斜向怀疑的一端。记忆如潮水漫涌,几年前儿子韩渊返乡劝他卖地的场景,在脑海中清晰浮现。若不是当初卖掉那 150 亩地,换来 450 块现大洋,此刻的他恐怕早已身无分文。可他又怎能不懊悔?若当时听了儿子的话,将那 200 亩地一并出手,如今不仅躲过批斗,还能多揣着五六百现大洋,这一举两得的好事,却被自己亲手错过,悔恨的滋味在心头翻涌,似有万千虫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村里推行初级社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搅乱了韩昶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听说将来还要搞高级社,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进退维谷,是顺应潮流入社,还是静观其变?他的内心如同被狂风肆虐的落叶,找不到方向。突然,他想起远在北京的儿子,或许,儿子能为他拨开这重重迷雾?

怀着忐忑与期待,韩昶踏上了东去的列车。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像是命运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心。当他终于站在儿子韩渊家 的门前时,旅途的疲惫与不安,都化作见到亲人的渴望。

屋内,韩渊正在伏案写作,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似在编织理想的蓝图。李冬梅坐在一旁,目光温柔而缱绻,望着丈夫的后脑勺和微微泛红的脖颈,满心都是眷恋。她多想丈夫能回过头来,与她对视,可韩渊沉浸在思绪中,浑然不觉。

“是的,这是国家繁荣的必由之路。” 韩渊停下笔,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终于察觉到冬梅的目光,回过头来,两人的眼神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在无声中流淌。

“他终于回过头来了。” 冬梅心中暗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啊,没有儿子在一起,真不习惯。” 韩渊走到冬梅跟前,话语中满是对儿子的思念。

“那就让儿子回来吧。” 冬梅提议道。

“我没意见,只要你能带着他上班就行。” 韩渊说。

冬梅撅起嘴,嗔怪道:“凭什么让我带着,你也可以带着呀。”

“我可不行,如果你也不能带他,只能让他在外公家。我说让我父母带他,你又说我父母是庄稼人,带不好。” 韩渊坐在冬梅身边,轻轻吻吻她的手,无奈地说。

“嗯,只能这样。” 冬梅抚摸着韩渊的手,眼中满是无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温馨。韩渊起身去开门,见到父亲的瞬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哎呀,爹,你怎么突然来了,事先也没来信说一下。” 他赶忙拉着父亲进了屋。

冬梅见公公来了,礼貌地寒暄几句,转身去厨房忙碌,准备丰盛的饭菜。韩渊整理好稿纸,放进文件夹,又打了半盆洗脸水,让父亲洗手。韩昶坐在椅子上,又点燃一支烟,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圈,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多大点事,还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一股忏悔之情涌上心头,这些日子,他整日浑浑噩噩,农田也不曾去看,总想着土地很快就归初级社了。这样虚度光阴的日子,不该再继续了,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要重新找寻生活的方向。

敲门声再次响起,韩渊疑惑地去开门,原来是邻居陈教授。陈教授一进门,爽朗的声音便在屋内回荡:“哎呀,一个人太孤独了,来你家蹭壶酒行不行?”

韩渊笑着回应:“行呀,怎么不行,你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陈伯母又不在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父亲介绍:“这是我家的邻居陈教授。” 又向陈教授介绍:“这是我父亲,今天刚从老家来。” 随后,他又招呼冬梅多做些饭菜。一阵忙碌后,众人终于坐下,开始交谈。

陈教授前额狭窄,脸色红润,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韩昶与陈教授相互寒暄,虽是初次见面,韩昶却觉得眼前的陈教授似曾相识,仿佛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们曾有过交集,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陈教授,你这马克思研究的怎么样,我觉得马克思很伟大,他揭露了资本家剥削工人和地主富农剥削农民的事实。” 韩渊率先开口。

陈教授闻言,笑着反驳:“你说你爹也是剥削者?哎,正好你爹在这儿,你问问他,他承认吗?”

韩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对陈教授说:“陈教授,你甭给他讲这些道理了,他就会耍浑,啥道理也不懂。”

韩渊眨巴着眼睛,故意逗父亲:“哼,我看你就是剥削者。”

韩昶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没好气地说:“哼,我都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他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陈教授也趁机说:“是的,我觉得相信剥削论的人都是猪脑子。其实根本不存在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社会生产关系。马克思自以为揭露了资本家剥削工人的秘密,其实根本没道理。实际上,劳动与资本的交换,同所有商品的交换一样,对双方都有利。资本家提供机器和各种生产条件,工人付出操作劳动。二者合作,通过机器利用自然力,节省的劳动耗费由资本家和工人共同分享。工人分享部分包含在工资中;资本家分享部分体现为利润。所以资本家的利润,不是剥削工人的结果,而是与工人分享共同利用自然力创造的价值。所以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不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而是相互合作,共谋利益的关系。你问问你爹,是不是这么回事。”

韩昶自觉没多少文化,不敢轻易参与这场学术讨论。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陈教授,目光紧紧追随对方文质彬彬的言行,陈教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种魔力,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竟十分赞同陈教授的观点,对儿子的说法产生怀疑。

陈教授离开后,韩昶对儿子说:“怎么我看到这个陈教授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韩渊看着父亲,解释说:“你是不是在咱们村里见过他父亲,他和他父亲长的特别像。”

“咱们村,他父亲去过咱们村?” 韩昶皱着眉头,满脸疑惑。

“是呀,他父亲叫陈丹青,跟咱们村的史荣是好朋友,原来经常去咱们村找史荣。他这个儿子叫陈智仁,陈智仁有个儿子叫陈永犀,和我是好朋友,又因为是邻居,所以我们关系很不错。” 韩渊耐心地给父亲介绍。

“噢,他是陈丹青的儿子,陈丹青我见过,是他和我们讲使用机器进行农业生产的事,对他印象很深。” 韩昶恍然大悟。

“是呀,他本来是化学教授,可是他对政治经济学也有很深刻的研究,经常在刊物上发表论文。还特别较真,有一次,他居然跑回咱们县城,去跟在咱们村教书那个龚先生进行辩论。” 韩渊继续说。

“嗯,我觉得他说那些话很有道理。” 韩昶感慨道。

韩渊听父亲这样评价陈教授,心里有些不悦,便转移话题:“你来了,我很高兴,多住些日子吧,咱村的农业收成怎么样?”

韩昶吸口烟,吐出烟圈,他觉得儿子对农业并不是真正感兴趣,这不过是一番客套话,便简单应付道:“还可以。” 其实,他满心都是对合作社的疑惑,渴望能向儿子倾诉并征求意见。可听了儿子与陈教授的谈话后,他却犹豫了,直觉告诉他,儿子或许不会给出他期待的答案。

“咱村的合作社搞得怎么样?” 韩渊的问题,让韩昶心中一动。

“嗨,说实在的,我是觉得不靠谱。” 韩昶终于说出心里话。

“怎么?你不是很想入社吗?” 韩渊诧异地问。

“是呀,那不是为了说明自己已经改造好了吗。” 韩昶坦诚相告。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 韩渊皱起眉头,低声说。

韩昶想要辩解,又吸口烟说:“事情往往是这样,某些人为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总是夸大其词,随便吹牛,聊以自慰。我觉得这种合作社根本没道理,最终结果当然对富人不利,同时也是对穷人的嘲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韩渊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愧疚。

“我诚心诚意试过了,觉得没有好办法,作为个人,谁都无法改变现实。” 韩昶满脸颓丧。

“不是无法改变现实,是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对。” 韩渊纠正。

“也有可能。” 韩昶有气无力地回答。

“爹,你要把目光放远些,不能只看合作社的缺点,更要看他的发展前景,最终是全面实现公有制的共产主义社会。” 韩渊满怀憧憬地说。

“是真的吗?” 韩昶惊恐地叫道,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我们美好的梦想。” 韩渊说。

“哦,那你们的梦想能实现吗?” 韩昶站起身来,感觉自己与儿子之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难以跨越。

“我悔不该用这样的道理劝解你。” 韩渊见父亲激烈反对的样子,懊悔不已:”也许没办法帮助他,又觉得于心不忍,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

“噢,这一层我可说不清楚,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全人类都应该平等。” 韩渊喃喃道。

“哦,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韩昶不住地重复着,心中满是不安与迷茫。

“爹,你知道吗,我都是为你好。你想想十年前,如果你听我的话,把那些地都卖了,现在你是什么结果。我以前对你说过,现在还是这么说:你一定要从内心里积极参加合作社。” 韩渊语重心长地劝说。

“嗯,对,十年前没听你的话,我很后悔。对现在的合作社,我也表现得很积极,只是你要知道,我在内心里有疑问。” 韩昶不太情愿地说:”我心里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呢。”

“为什么心里不愿意,还是因为你没看清楚事情的本质。” 韩渊说。

“我认为不是我没看清楚事情的本质,而是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对事情的本质看的太清楚了,才会在内心里不愿意。” 韩昶不服气地反驳。

“我不是说你没看清楚合作社的本质,我是说,你没看清楚我们国家这种政治走向的本质。”

“政治走向嘛。” 韩昶被儿子的话刺痛了:”我不明白,我们的政治走向,为什么硬要违背客观实际那。”

“爹,那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咱们是人微言轻那。” 韩渊无奈地说。

“是呀,最终还是为政治需要,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在表面上积极入社,这一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韩昶说。

“嗯,那样也行,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顺从国家的各种要求,否则对你不利。”

“好吧,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也待不住,明天我就回去了。” 韩昶叹口气,心中满是无奈与惆怅。这场北京之行,非但没有为他解惑,反而让他更加迷茫,在时代的浪潮中,他如同一叶孤舟,不知该驶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