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几乎闭合,只剩一道细缝,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右眼早已失去光彩,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陈无戈的手还搭在战刃上,指尖发黑,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的铁丝,僵硬又冰冷——那是晶化的前兆,是意识正在被吞噬的征兆。
陈无戈一动不动,但能感觉到身体里有种东西正慢慢往骨头缝里钻,一寸一寸地把血肉变成坚硬、冰冷的晶体。这不是死亡,而是一种缓慢的异化,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进化。陈无戈的皮肤下开始浮现紫色纹路,像血管般蜿蜒爬行,已经蔓延到喉咙。说话都会撕裂皮肉,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喉管。
他没开口,陈无戈只是狠狠咬破舌尖,用疼痛把自己拉回现实——不是为了抵抗晶化,而是为了守住那个还没完全熄灭的东西:他是谁?
头顶上方,矿脉入口的门缝忽明忽暗,一下,又一下,像心跳,也像倒计时。那不是光,是某种古老意志的脉搏,它知道他在那里,也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两块光幕,无声无息地出现——仿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记忆深处炸开的幻影。
左边写着:“启动自毁程序,清除所有敌对目标。”
右边写着:“接受进化协议,成为永恒晶化体。”
字是静静浮着的,可那语气,却像宣判死刑。没有选项,没有犹豫,只有两个结局摆在面前:要么毁灭世界,要么献祭自我。
他没有多看,目光落在两个选项中间的空白处——那里本该有个“取消”键,却没有。这不是选择,而是命运最后的一道手续,像一张无法撕毁的契约。
远处传来低沉的引擎声,越来越近。一艘运输船冲破沙尘,悬停在三百米外,舱门缓缓开启。红外扫描扫过塔顶,精准锁定了陈无戈的位置。
广播响起,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冷得没有一丝情绪:“宿主已失效,影源核心回收程序启动。抵抗将导致意识永久抹除。”
他知道是谁在说谎。
霍天霖。
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反而缓缓抬起左手,贴在太阳穴上,指尖用力掐进皮肉——指甲陷进皮肉,留下月牙形的红痕。疼。
够疼就好。
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有自己听得见:
“陈山……李芸……我爹娘的名字。”
这是他记事起学会的第一件事,也是现在唯一还能守住的东西。不是名字本身,而是背后藏着的温度:父亲教他认字时粗糙的手掌,母亲在他发烧夜里轻轻拍背的声音,还有那枚徽章——他们在废墟中捡到的最后一块金属,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的模样。
接着,另一句话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是林墨在实验室说的,带着药水味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别让核心吞了你的人性。它要的是战士,你要的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体内最后一扇门。陈无戈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像咒语一样,每一次,身体里的晶化就仿佛退了一点。不是真的消退,而是陈无戈的意识重新夺回了主导权。
他还活着。他还记得。
这就够了。
运输船的舱门完全打开,三队机械卫兵列队而出,黑色装甲映着天空中紫云的光。他们呈三角阵型推进,枪口统一朝上,只等命令下达,便会倾泻火力。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毫无感情,就像一群被设定好的傀儡,只为执行一个指令:带走影源核心。
陈无戈终于动了。
他不是站起来,而是用手中的战刃撑住地面,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膝盖发出“咔”的一声,像冰层断裂。全身关节都在响,皮肤下的晶体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玻璃在彼此摩擦。
陈无戈把刀深深插进地面,双手扶住刀柄,陈无戈低头看着这把可以折叠成短匕的暗影战刃——它曾是他唯一的武器,如今却是他通往真相的钥匙。
刀身还在震动,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它也在回应那扇门缝里透出的光。
陈无戈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开关,不是陷阱,也不是终点。
是源头。
影源核心从来不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它是钥匙,也是祭坛。想要解开这一切,就必须有人走进去,把命放上去。
他不需要自毁,也不必变成怪物。
他需要的是交换。
运输船上的广播再次响起:“最后警告:十秒后执行强制回收。”
陈无戈抬起头,望向舱门口那一排黑甲士兵。
然后,陈无戈对着通讯频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说道:
“林墨说过……影源不是武器,是交换。”
话音落下,陈无戈松开右手的刀柄,缓缓抬手,摸向胸口。
那里,战刃紧贴心口,刀面压着核心的位置。他没有拔刀,反而五指收紧,握住刀背,一点点往下压。
皮肤裂开,血流不出来——早已被晶体封住。但他能感觉到刀尖刺入组织,触碰到核心的瞬间,整把刀猛地一震,仿佛活了过来,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机械卫兵开始冲锋。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陈无戈闭上仅剩一线视野的左眼,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画面:荒城的垃圾堆里,陈无戈握着断刃,看着父母留下的徽章在火光中扭曲变形。那时他发过誓。
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权力。
而是——
“我要活下去,活得比你们都久。”
现在,陈无戈要兑现这个誓言。不是以人的身份,也不是以怪物的身份。
而是以一个选择者的身份。
陈无戈右手猛然发力,刀身彻底没入胸口。
不是刺杀,是开启。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瞬。
紫色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顺着战刃直冲天际。矿脉入口的门缝骤然大亮,仿佛被内部的力量强行推开。地底深处传来轰鸣,像是千万年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那些原本冲向陈无戈的机械卫兵,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们看到——
陈无戈的身体没有爆炸,也没有倒下。
陈无戈的皮肤完全晶化,呈现出半透明的紫色,血管般的纹路在体内流动发光。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像睡着了,又像完成了一场庄严的仪式。
战刃深深插入心脏,刀柄以上的部分已被光芒吞噬,整把刀化作一道连接天地的光柱。
更奇怪的是,那些曾被系统控制、即将叛离的晶化影兵残魂,竟全部调转方向,如飞蛾扑火般涌向陈无戈的身体。它们不是攻击,而是回归。
万影归心。
运输船的控制系统瞬间瘫痪,广播戛然而止。舱门试图关闭,却被反向抽取能源,液压系统发出刺耳的哀鸣。
陈无戈站在高台上,不动,不语,不呼吸。
陈无戈的身体成了一个节点,一个枢纽,一个正在积蓄风暴的中心。
紫光越聚越强,矿脉震动加剧,地面出现细密裂痕,裂缝中渗出同样的光。三十公里外的观测站警报拉响,技术人员盯着屏幕,脸色惨白:
“能量读数突破临界值!目标区域即将发生不可逆反应!”
而在风暴中心,陈无戈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但如果有谁靠近,或许能捕捉到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话:
“回家吃饭……可不是去你们那地狱。”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无戈抬起左手,缓缓指向矿脉深处。
那只手已经完全晶体化,五指如琉璃雕成,却稳得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光,在陈无戈指尖汇聚。
整个荒原的地壳开始共振。
运输船剧烈摇晃,机械卫兵集体跪倒,装甲接缝处冒出电火花。
风暴来了。
但它还没爆发。
它卡在最后一秒,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尖对准苍穹。
陈无戈站着,像一座即将崩塌却又不肯倒下的碑。
刀在心口。
手在半空。
光在涌。
陈无戈的意识沉入最深处,终于看见了影源的真相——
那不是一个武器库。
那是一扇门。
而陈无戈是唯一能推开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