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句“彻底的革命”从保尔口中落下时,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安娜握着笔,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为之战栗!
她看着眼前那厚厚一沓、写满了未来国运的稿纸,再看看轮椅上那个平静得如同神只般的男人,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这已经不是一份经济计划了!
这是一份……向旧世界发起的,讨伐檄文!
保尔没有理会安娜的震惊,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在等待一台精密的机器完成最后的冷却。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安娜同志,将所有稿纸整理成册,用最大号的字体,誊写标题。”
“是!总导师!”安娜猛地回过神,立刻以最高的效率行动起来。
当朱赫来元帅再次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安娜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页誊写完毕的稿纸,与前面厚厚的一沓文件对齐。而保尔,则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鏖战。
“保尔,你……”朱赫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保尔没有睁眼,只是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文件。
朱赫来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份尚带着墨香的文稿。
一个巨大、醒目、充满了磅礴气势的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进了他的眼帘!
《关于加速国家工业化的若干构想》
朱赫来瞳孔猛地一缩!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国家工业化”这几个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如今政治局会议上,争论得最激烈、最核心的议题!
他立刻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就被那密密麻麻的、如同天书般的数字和专业术语,彻底淹没了。
什么“乌拉尔-库兹巴斯煤铁联合体”,什么“辛迪加改组为中央工业管理局”,什么“剪刀差与工农业产品交换核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头晕脑胀!
他妈的!
这看的不是文件!这看的是一本该死的数学教科书!
朱赫来烦躁地向后翻了几页,越看越是心烦意乱。他索性不再去看那些细节,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去看那总结性的陈词。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一行行充满了力量与决心的文字时,他那颗属于元帅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里面的经济细节,但他能看懂另一种东西!
杀气!
是的!就是杀气!
在这份看似枯燥的经济文件中,他嗅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只有在制定总攻计划时才会出现的、凛冽刺骨的杀气!
每一个目标,都像一个必须攻占的山头!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发必须打出去的炮弹!
每一项措施,都像一次穿插分割、迂回包抄的战术部署!
这哪里是一份经济构想?!
这他妈就是一份向整个苏维埃的贫穷与落后,发起全面总攻的……战争计划书!
“保尔!”
朱赫来“啪”地一声合上文件,那双虎目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着轮椅上的挚友,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我他妈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我能感觉到!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上了膛的子弹!你准备……在经济会议上,跟那帮老家伙们开战?!”
保尔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空洞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朱赫来同志。”
“这不是开战。”
“这是……清算。”
轰!!!!
当“清算”这两个字落下时,朱赫来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兴奋而战栗!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保尔要做的,不仅仅是提出一个方案!他是要用这份堪称神谕的计划书,将那些脑满肠肥、固步自封的保守派官僚,连同他们那套早已腐朽落后的思想,一次性地、彻底地,送进历史的垃圾堆!
“好!好!好!”朱赫来连吼三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起来!
“我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焰,“你需要我做什么?!”
保尔将那份文件,轻轻地推了过去。
“找一个最可靠的、绝对忠诚的军事印刷厂,把这个,给我秘密印制五份。”
“记住,从现在起,这份文件的保密等级,等同于红军的最高作战计划!任何一个字的泄露,都按叛国罪论处!”
“是!”朱赫来猛地挺直了腰板,如同接受军令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那份重若千钧的文件,紧紧地揣进了怀里,仿佛揣着的是整个苏维埃的未来!
他郑重地承诺道:“保尔,你放心!就算是我死,也绝不会让它落入敌人之手!会议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朱赫来,就是你最锋利的那把刺刀!”
保尔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有朱赫来这把最锋利的刺刀在手,他才有底气,去冲垮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保守派壁垒!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开始飞速推演着即将在会议上发生的一切。
“朱赫来,你记住。会议开始后,你什么都不用说,听着就行。”保尔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那些人,一定会跳出来反对。”
“他们的理由,无非就那么几个。”
保尔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技术落后’。他们会说,我们没有足够的技术和工程师,去实现这么宏伟的计划。”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资金匮乏’。他们会哭穷,说国库里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去启动如此之多的项目。”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冷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破坏稳定’。他们会把‘农民的利益’、‘联盟的稳定’挂在嘴边,指责我的计划是脱离实际的、会引发灾难的疯狂冒险!”
朱赫来听得连连点头,这些陈词滥调,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那你……”
保尔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
“针对他们的每一个论点,我都准备了一套,让他们无法反驳的……组合拳。”
他平静地报出了几个名字:“列宁格勒技术大学的巴甫洛夫院士,国家电气化委员会的青年工程师格里申,还有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里,几个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技术官僚……我已经让安娜,以我的名义,秘密联系了他们。”
“这些人,或许在政治上人微言情,但在各自的专业领域,他们才是真正的权威!他们将是我们在会议上,最意想不到的……盟友!”
朱赫来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挚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英雄,而是一个……算无遗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妖孽!
他不仅准备好了自己的炮弹,甚至连友军的阵地,都早已悄无声息地布置完毕!
这场仗,还没开打,似乎……就已经赢了!
一切,准备就绪。
会议召开的当天清晨。
朱赫来亲自推着保尔的轮椅,走出了办公室。
今天的保尔,没有穿那身朴素的病号服。他穿上了一件由朱赫来特意为他定制的、崭新的军便服。那衣服的布料挺括,剪裁合体,将他虽然瘫痪但依旧坚毅的身躯,勾勒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前。
那枚代表着最高勇气与功勋的红旗勋章,以及其他几枚在内战中获得的勋章,被擦拭得锃亮,整齐地佩戴在左胸前,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正凝视着即将到来的战场。
他不是一个去开会的代表。
他是一位即将率领千军万马,踏上征途的……统帅!
轮椅,就是他的战车!
当朱赫来推着他,抵达克里姆林宫那间戒备森严的会议大厅门口时。
几位早已等候在此的、身居高位的保守派官员,立刻将目光投了过来。他们都是政治局的候补委员,是国家计划委员会的实权人物,平日里,个个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他们看着轮椅上的保尔,看着他那身不合时宜的、缀满勋章的军装,先是微微一愣。
随即,他们的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了一丝混合着轻蔑与傲慢的……“同情”。
那眼神仿佛在说:
一个瘫子,一个靠着虚名和过去战功的英雄,也妄想来插手决定国家命运的经济大事?
真是可笑又……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