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寺的院中,燕赤霞抬头望天,看向寺外黑暗中、树林的枝叶影影幢幢地摇晃,心中升起不安。
“……是夏侯兄出事了!”
他立刻想到,这个时间了,寺外除了刚刚负气离开的夏侯兄之外不会有旁人。
如果夏侯兄的心志像身边这个年轻人一样坚定,那燕赤霞不会担心;
可是那家伙偏偏就是心急火燥,而且新遭一败,恐怕更加容易落入鬼怪的陷阱。
此时不能再等,燕赤霞快速对程真说:“这位兄弟,麻烦你留在寺中保护那个懵懂书生,我要去看看夏侯兄如何了!”
不过是比了一次剑,燕赤霞就认定眼前的剑客确实不是那种仗剑行凶、欺压弱小的强贼之流,书生虽然怕他,但在他看顾下反而会安全。
程真回答:“我自然会保护他,不过如果寺外鬼怪袭来,燕大侠你不在、我恐怕无力对付。……不如你留下点东西给我们作防身之用?”
燕赤霞想想也是,于是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这是?”程真明知故问。
燕赤霞说:“此乃《金刚经》,而且是梵文,由百年前的大德高僧手抄。你将它随身携带,可保无虞;如果有鬼怪袭击,那么只需打开经文、自然百鬼退避。”
其实程真的本意是想让燕赤霞把剑匣留下的,就像《聊斋志异》原着里把剑囊赠给宁采臣;
如果剑匣留下,那程真的主线任务就可以轻松完成。
他知道燕赤霞此次出去并不会遇见鬼,只会碰见已经变成了干尸的夏侯兄而已。
不过,显然燕赤霞并不知道。
燕大侠还需要自己的剑匣来对付鬼怪,所以只是把金刚经留给了程真。
也没等程真再说什么,燕赤霞提起一口真气、纵跃而起,双脚离地数丈之高,轻踏兰若寺的檐角借力转向,然后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程真抬头看去,只见夜色杳杳,兰若寺青灰破旧的屋檐在地面灯笼光芒的侵染下、现出令人心悸的诡异颜色,燕赤霞已经不见踪影。
他叹了口气,回头捡起了自己的灯笼和包袱,走过深夜寺内冰冷的庭院。
看来今晚是没得睡了,燕赤霞不在,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他比谁都更清楚这寺里到底有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程真甚至有点逐渐适应了此地的寂静之时,他的心跳开始略微加速,没来由地感觉有种紧张感。
【危机直觉】又一次发动了。
他猛然扭头,望向寺里唯一一个亮着灯光的房间,那正是书生宁采臣所在的那间房。
对于一个已经几十年人迹罕至的寺院来说,兰若寺的结构已经算是保存得很好了;
宁采臣住的房间是在二楼的厢房,而且房间上方还有一层阁楼,纸窗虽然有破洞漏风,但大体完好,还能看到屋里透出的油灯灯光。
亮着灯,证明宁采臣还未睡下,不知道是在读书、还是在对账,或者只是害怕得睡不着。
他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程真的【危机直觉】。
……程真心思一转,心想根据燕赤霞的说法,自己此时的剑术已经强过那位“夏侯兄”了。
那两个人方才打斗之时,飞檐走壁似乎无所不能,没理由他们能办到的事,身为“同等级高手”的自己办不到吧?
既然“剑术”还没有到燕赤霞“修士”的层次,那肯定是要由身体素质作为支撑的。
所以系统给了他“剑术”,也就应该同时赋予了他能够支撑剑术使用的身体素质。
程真于是看了看宁采臣所在那间屋子外面的走廊,走到下面,双脚踏实了地面,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
……果然,他的身躯也像刚才的燕赤霞一样纵跃而起,伸手抓住走廊外侧的栏杆,眨眼间已经挂在了二楼宁采臣房间外面。
跳上去踩在栏杆上,程真信心大增,又伸出双手抓住一旁的柱子,不费吹灰之力、噌噌噌地爬上了屋顶。
从檐角翻上去,几大步就来到了寺院厢房山字屋顶的最上方,脚踩着屋脊,向着厢房背面看过去。
厢房背后就是寺外,那里是一片稀疏的竹林。
程真定眼望去,只感觉好像有一片白影倏然在黑暗的竹林间消失,而【危机直觉】带来的紧张感也逐渐平复下来。
“还真是鬼……”
程真站在屋顶摇了摇头,他不打算追过去。
一方面,他只是个剑客,缺乏对付鬼怪的手段;另一方面,他已猜到那是谁。
……
屋内的宁采臣的确睡不着。
他翻开自己书箱里的账本,对着那被雨水泡花的字迹、只有满面愁容。
他在想,都怪那个凶人,在城外草亭那里杀人,吓得他冒雨跑了出去、逃往郭北县,书箱因此被水淋湿了。
其他书也许没什么,不过放在最上层的账本使用的墨最为劣质、浸水也是最多,因此所有字迹都花成一片,根本看不清要向谁收多少账。
“惨了,这样谁会肯还啊。”
宁采臣心里暗暗说道。
……他还能想到收账,是因为现在再迟钝也已经发觉了,那个凶人看起来的确不想杀他。
不过他也应该谨言慎行,不要去招惹对方;免得在这荒郊野外、好像之前草亭边那几个强盗一般,被这凶人按在地上杀鸡一样地宰掉。
正这么想着,宁采臣却好像听到窗棂响。
往旁边一看,窗子好像被风吹开了,寒夜的冷风徐徐灌入。
“奇怪,我刚才明明闩住了啊。”
宁采臣连叫奇怪,走过去看了看。
窗外空无一物,黑暗中摇晃的竹影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他赶紧关上窗,还特意在屋里找了块木头,放在窗台上把窗户挡住了。
不过此时,他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又怎么了?”他无奈地低声自言自语,回过头去,想要往门口走。
走没两步,门口的声音消失了,这回声音到了房顶上,“啪嚓”、“啪嚓”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瓦片上、或者在脑袋顶上走过去。
宁采臣双手抱头,欲哭无泪:“这到底是怎么了……咦。”
他烦躁之余,才发现屋里那架梯子好像并不只是临时摆在那的;
梯子旁边本来是天花板,不过现在在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天花板上有几道缝隙,刚好组成了一个四方形;四方形的中间,还有一道黑铁环。
“……难道上面还有阁楼?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阁楼里?”
宁采臣想着。
他想到了几种东西,最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晚上睡觉被老鼠咬了脚就不好了,明天岂不是没法走路?不行,我得先下手为强。”
不用说,这个穷书生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肯定没少遇到过这种事。
他于是胆子大起来,捡了根不粗不细的木头当作棍子,把梯子搬过来捅开上面阁楼的翻板,架在露出的方形洞口,胳膊下夹着棍子、手里提着油灯,另一只手抓住梯子,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去。
头顶上又传来些许吱吱呀呀的声音,借着油灯的光芒,看见木板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这让宁采臣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死老鼠,看我一会好好招呼你们。”
他更加快地向上爬去。
可是他没想到,脚下的梯子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旧物件了,多年没人用过;
头顶的天花板也早不知道上次修缮是什么时候了,慢慢开始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等宁采臣爬上阁楼,扇了扇眼前的飞灰,咳嗽两声,正打算端起油灯细细观看,脚下突然“咔嚓”一声。
宁采臣一愣,没来得及看清阁楼里有什么,先往脚下看过去。
下一秒,脚下的木板忽然噼里啪啦地掉落下去,连带着宁采臣也一起从阁楼上摔落。
“哎哟!”
他不禁开口呼痛。
头顶又是几声急促的响声,接着是门外,一个身影忽然撞开他的门,站在了屋内。
是那个凶人,那个一瞬间杀掉七八个强盗的年轻男人!
程真只是看了看宁采臣,然后就皱起了眉。
宁采臣连忙捂住嘴,片刻之后,才扶起地板上的油灯,强笑着说:“……仁兄,对不起,我失足从阁楼上掉下来,不是有意打扰你……”
话音未落,在油灯的光芒下,他就看到程真的手握住了腰后的剑柄,缓缓拔剑。
剑锋雪亮,看得宁采臣心惊肉跳,赶忙往后蹭了蹭,说:“不不,好汉,你不要杀我!”
“……谁要杀你了。低头!”
程真说,手中宝剑在须臾之间已经挥出一道剑光,直取宁采臣头顶。
宁采臣立刻低头滚了出去,回头一看,这才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
阁楼的破洞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下一具干尸;那干尸竟然还能活动,挂在梯子上向着这边伸出了手。
而程真的剑已经停在半空,那干尸张口发出无声的嘶吼,干枯的手臂尽头、那只伸过来的手掌齐根而断,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孽畜,连我的剑都顶不住,怎么在兰若寺混啊?”
程真冷笑,对付这干尸、看来是不用出动那本《金刚经》了。
他身形一转,手里的剑再度化为一道银色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