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覆盖的官道上,三万易军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马车内的宗室女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掀起棉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原本整齐的行军队伍此刻静了下来,前方的骑兵正勒马戒备,连空气里都透着几分紧张。
“怎么突然停了?”邢秉懿扶着车厢壁,看向身边的朱琏,眼底满是疑惑,“莫不是前方出了什么事?”
朱琏也皱着眉,目光扫过车外戒备的士兵:“看这阵仗,怕是遇到了阻拦。咱们且等等,易枫定会有安排。”
一旁的赵福金、韦贤妃等人也纷纷点头,虽有不安,却也没乱了阵脚——跟着易枫一路走来,她们早已信得过他的能力,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妥善解决。
队伍前方,张奈何正勒马站在易枫身侧,声音压低了几分:“首领,前方就是京东东路地界,探子来报,有一股大势力拦在了必经之路上,领头的是孔彦舟。”
“孔彦舟?”易枫眉头微挑。他早听过这个名字——相州林虑人,北宋末年就落草为寇,靖康之耻后更是毫无底线,金兵南下时不战而逃,沿途纵兵劫掠百姓,后来干脆投降伪齐刘豫,成了帮凶,专挑南宋边境作乱,手上沾的全是宋人的血。
“首领,这孔彦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逆贼!”林萧立刻催马上前,腰间的长刀微微出鞘,寒光一闪,语气里满是不屑,“他手下虽多是败兵和强盗,却祸害一方,京东东路的百姓早就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如今他敢拦咱们的路,正好趁机清剿,既除了祸害,也能震慑沿途的宵小!”
朱伯材也跟着勒马向前,脸色沉了下来。他对孔彦舟的恶名早有耳闻,此人身为宋人却投靠伪齐,比金兵更让他不齿。他握紧手中的马槊,声音坚定:“林萧说得对!孔彦舟的队伍看似人多,实则是乌合之众,咱们三万易军训练有素,拿下他不在话下。更要紧的是,咱们带着宗室女子和骨灰车队,若不除掉他,往后行军难免被他骚扰,不如现在就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两人都以为易枫会点头同意,毕竟以易军的实力,对付孔彦舟的队伍确实不难。可易枫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前方隐约可见的营寨轮廓上,语气平静:“以暴制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首领的意思是……”朱伯材愣了愣,有些不解。他实在想不通,面对孔彦舟这样的逆贼,难道还要手下留情?
“他手下的人,大多是从前的北宋败兵和走投无路的百姓。”易枫解释道,“他们当土匪、跟着孔彦舟作恶,未必是真心愿意,更多是为了活命。若咱们直接开战,难免会伤及无辜,也会把这些人彻底推到对立面。”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队伍后方的马车,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传令下去,队伍继续前行,不必戒备,也不用主动开战。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林萧和朱伯材对视一眼,虽仍有疑惑,却还是抱拳应道:“是!”他们知道易枫自有考量,既然他这么说,定然有把握应对孔彦舟的阻拦。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骑兵收起了戒备的姿态,步兵也放缓了脚步,连空气中的紧张感都消散了几分。马车内的宗室女子们见队伍继续前行,也渐渐放下心来,只是偶尔还会好奇地望向前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拦了路,而易枫又会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易军的队伍缓缓驶入京东东路的“落马谷”。谷道两侧是陡峭的山壁,积雪覆盖的岩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风穿过谷口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三万将士保持着阵型,将五百余辆马车护在正中,马蹄踏过谷底的冻土,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与车轮碾雪的“咯吱”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谷中回荡。
马车内,邢秉懿正透过棉帘缝隙向外望。她看着两侧高耸的山壁,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便转头对身边的朱琏道:“这山谷看着太过逼仄,若是有人在此设伏,咱们怕是难以应对。”
朱琏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车外戒备的易军士兵身上,轻声安慰:“别担心,易枫向来谨慎,定然早有安排。再说咱们易军将士个个骁勇,即便真有埋伏,也能应对。”
话音刚落,忽听谷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咻——”
哨声未落,两侧山壁上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黑色的衣袍在雪地里格外扎眼。无数石块、箭矢顺着山壁滚落,砸在易军队伍前方,溅起大片雪沫。紧接着,一万、两万、三万……足足十万匪众从谷口、谷尾、山壁两侧涌来,手持刀枪剑戟,将三万易军死死围在了谷底,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戒备!”张奈何的吼声瞬间响起。
易军将士反应极快,骑兵立刻翻身下马,手持长枪组成第一道防线;弓箭兵迅速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围上来的匪众;藤牌兵将藤牌竖在身前,为身后的步兵和马车筑起屏障。短短数息之间,三万易军便摆出了防御阵型,虽被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却没有丝毫慌乱,眼底只有凛然的战意。
张奈何、林萧、朱伯材三人同时拔出武器——张奈何的长枪寒光凛冽,林萧的长刀泛着冷芒,朱伯材的马槊直指前方,三人护在易枫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围上来的匪众,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开战。
“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笑声从匪众后方传来。人群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着锦袍、满脸横肉的汉子骑马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眼神贪婪地扫过易军队伍中的马车,尤其是看到棉帘后隐约露出的女子身影时,眼底的欲望更盛。此人正是孔彦舟。
“打劫!”孔彦舟勒住马,声音粗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凶狠,“识相的,就把队伍里的金银珠宝、还有那些女人都交出来!本将军心情好,还能饶你们不死!若是敢反抗,今日就让你们这三万易军,全都葬身落马谷!”
匪众们纷纷附和,举起手中的武器嘶吼着,声音震得谷顶的积雪簌簌掉落,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马车内的宗室女子们都慌了——韦贤妃紧紧攥着帕子,指尖发白;乔贵妃将赵金奴、赵金罗护在身后,脸色苍白;赵福金虽强作镇定,却也下意识地握紧了邢秉懿的手。她们经历过金国的苦难,此刻再遇险境,难免心生恐惧。
然而,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易枫,却依旧神色平静。他没有看嚣张的孔彦舟,反而抬眼望向那些围上来的匪众——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穿着破旧的宋军铠甲,有的甚至光着脚,脸上满是风霜与疲惫,手里的武器也多是锈迹斑斑的刀斧,看着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而非穷凶极恶的匪徒。
易枫缓缓催马向前,抬手示意易军将士放下武器戒备的姿态,声音洪亮,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我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是迫不得已才当土匪的。”
这话一出,原本嘶吼的匪众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们中的确有不少人,曾是北宋的士兵,靖康之耻后军队溃散,无家可归;也有不少是京东东路的百姓,被金兵和乱兵劫掠,走投无路才投靠了孔彦舟,只为混一口饭吃。
孔彦舟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却被易枫的目光扫过,竟一时没敢出声。
易枫继续说道:“我是易枫,易军的建立者。你们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我曾攻破金国的上京,救出了被金人俘虏的两千三百余名宗室女子;我曾炸了完颜阿骨打的坟墓,为那些死在金人手下的中原百姓报仇;我也曾以少胜多,大破金国的十万铁浮屠,让金人不敢再轻易南下。”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炫耀,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易军自建立以来,从来不会欺负弱者,更不会劫掠百姓。我们行军打仗,只为抗金,只为让中原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说到这里,易枫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头的匪众,语气里多了几分恳切:“你们当土匪,我理解——为了生存,为了能活下去。可你们想过没有?当土匪真的有前途吗?你们今天劫掠我们,明天或许会被其他势力剿灭;就算能苟活一时,日后你们的儿子、孙子,知道你们曾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他们会怎么想?这个污点,你们能受得了吗?”
“还有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列祖列宗。”易枫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他们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们不去抗金报国,反而拿着刀枪对着自己的同胞,对着这些刚从金国苦难中逃出来的女子,他们会认你们这个后代吗?你们对得起他们的养育之恩吗?”
“国难当头,金人还在中原土地上烧杀抢掠,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女子被掳受辱!”易枫的目光灼灼,扫过每一个匪众的脸,“你们不去杀金人,反而在这里欺负自己人,这算什么本事?这算什么中原男儿?”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易枫抬手,指向易军的队伍,“放下武器,加入易军。从前你们做的那些坏事,我可以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抗金的将士,是为百姓打仗的英雄!等将来赶走了金人,你们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家,告诉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后代——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勇士,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孔彦舟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嘶吼道:“易枫!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弟兄们,别听他的!他就是想拉拢你们,瓦解咱们的队伍!只要杀了他们,他们的钱财、马匹、女人,全都是咱们的!到时候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他去打金国强?”
落马谷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风卷着雪粒打在匪众的刀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盖不住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吞咽声——七八万匪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的刀枪明明还握在掌心,却像是有千斤重,不少人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
“抗金……当英雄?”人群里,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匪兵喃喃自语,他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腰间别着一把豁了口的短刀,“俺们这种打家劫舍的人,也配?”
这话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周围的匪众瞬间炸开了锅。
“就是啊!易将军,您说的倒是好听,可俺们手上沾过百姓的血,真能一笔勾销?”一个年轻些的匪兵往前挤了两步,眼里满是渴望,却又藏着深深的疑虑,“俺之前跟着孔头领抢过一个村子,那户人家的老汉被俺们打得吐血……这债,真能算完?”
另一个络腮胡匪兵也瓮声瓮气地开口:“俺们当土匪这么多年,早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现在突然说让俺们当将士,俺们自己都不信——万一这是个圈套,等俺们放下武器,你们再把俺们捆了砍头,咋办?”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原本动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戒备。有人悄悄握紧了武器,有人往后退了半步,还有人偷偷看向孔彦舟——虽然恨他压榨,可“安稳”的土匪日子,总比未知的“抗金路”要实在。
孔彦舟见状,立刻嘶吼:“听见没!弟兄们!这就是圈套!他易枫就是想骗你们放下武器,好把咱们一网打尽!等你们成了他的刀下鬼,他还要拿你们的脑袋去邀功!”
这话让不少匪众的脸色更白了。一个瘦高个匪兵甚至往后缩了缩,小声对身边的人说:“要不……咱们还是算了?虽然当土匪不光彩,可至少能活着啊。”
张奈何和林萧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手按在武器上,眼神警惕地盯着躁动的匪众。朱伯材也勒紧了马缰,心里暗自琢磨:这些匪众本就过惯了劫掠的日子,哪会轻易相信“洗心革面”的好事?易枫这招,怕是要难成了。
马车内的宗室女子们也紧张起来。赵福金攥紧了衣角,小声对邢秉懿说:“他们……好像不信易枫的话,这可怎么办?”邢秉懿也皱着眉,目光紧紧锁在易枫的背影上,心里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易枫忽然翻身下马。他抬手拨开围上来的将士,一步步走到匪众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带着疑虑的脸。寒风掀起他的玄色披风,露出里面的劲装,却没人注意到,他悄悄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把短匕——那是他之前在金国作战时,从金兵手里缴获的,刀刃上还留着淡淡的血痕。
“你们不信我,我懂。”易枫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们当了这么多年土匪,见惯了尔虞我诈,见惯了背信弃义,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承诺。”
他举起手中的短匕,寒光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匪众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往后退了两步,以为他要动手。张奈何和林萧也急了,刚要上前,却被易枫抬手制止了。
“但我易枫从不骗人。”易枫说着,左手猛地抓住自己身侧的长发——那长发是他从玄黄世界带来的标志,银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多少年来从未剪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易枫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灼灼地盯着匪众,“今日我以发为誓,若我易枫所言有半句虚言,若我日后亏待你们中任何一个真心抗金的人,若我敢拿你们的性命做交易,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短匕猛地落下!
“唰——”
银白色的发丝应声而断,一缕缕落在雪地上,像是撒了一地碎银。易枫抬手将断发扔在地上,目光扫过震惊的匪众,声音依旧坚定:“这断发,就是我的誓言。你们若信我,就放下武器,跟我一起抗金;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走,我易军绝不拦着,更不会秋后算账。”谷里彻底静了。
所有匪众都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断发,又看看易枫光秃秃的发尾——他们从未见过有人会为了一句承诺,剪下自己的头发,还是如此郑重地以“身体发肤”立誓。要知道,在这乱世里,人命尚且如草芥,更何况一句口头承诺?可易枫,却用最郑重的方式,给了他们一个保证。
方才那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匪兵,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的锈刀,声音哽咽:“俺……俺信!易将军,俺跟您干!俺再也不当土匪了,俺要抗金,俺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好让俺爹娘在地下能闭眼!”
他这一跪,像是点燃了引线。之前那个年轻匪兵也扔了刀,红着眼眶喊道:“俺也信!俺之前抢过百姓,俺跟着您抗金,就是想赎罪!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比当一辈子土匪强!”
“俺也加入!”“算俺一个!俺要杀金人,为俺死去的媳妇报仇!”
这一次的响应,比之前更热烈,也更坚定。没有了犹豫,没有了戒备,不少匪兵甚至主动上前,将孔彦舟身边还想反抗的亲信按倒在地。孔彦舟彻底瘫软在马背上,眼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奈何和林萧终于松了口气,相视一笑——他们还是低估了易枫的决心,也低估了这些匪众心底对“堂堂正正”的渴望。朱伯材看着易枫的背影,眼底满是敬佩:以发立誓,这等魄力,怕是连赵宋的帝王都没有。
马车内,宗室女子们也松了口气。韦贤妃抚着胸口,感叹道:“易将军此举,真是……真是令人动容。也难怪这些匪众会信服。”赵福金看着易枫断了的长发,眼底满是心疼,却也带着骄傲——这就是她的易郎,永远能用最真诚的方式,打动人心。
易枫弯腰,将短匕收回靴筒,然后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中年匪兵,声音温和:“起来吧。从今往后,咱们都是兄弟,都是抗金的战友。”
他转身看向归顺的匪众,抬手高声道:“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跟在队伍后面,咱们一起回中原!不愿走的,我让人给你们分发干粮,你们自寻生路——但我希望你们记住,无论走哪条路,都不要再当土匪,都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原人!”
“愿跟易将军走!”“抗金!抗金!”七八万匪众齐声呐喊,声音震得谷顶的积雪簌簌落下。阳光透过谷口洒进来,落在易枫断了的发尾上,也落在每一张充满希望的脸上。落马谷的困局,不仅被化解,更让易军多了一支充满斗志的力量——而这一切,都源于易枫那句郑重的誓言,和那份对“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