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锦衣卫的动作却迅如雷霆。
毛骧亲自带队，手持皇帝手谕，直接封了京通仓前后大门。火光跃动，映照在守仓兵卒惊惶的脸上。
所有仓官、库吏、乃至杂役，被勒令原地待命，严禁交头接耳。
几乎同时，另一队缇骑直扑隆昌号商行及其几处隐秘的货栈，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掌柜、伙计一并锁拿，所有账册、文书尽数查封。
沈涵坐镇稽核处，没有亲临现场，但不断有锦衣卫的快马将最新情况报来。
“大人，京通仓内已初步控制，毛指挥使正在带人逐廪清点！”
“大人，隆昌号东家已擒获，初步审讯，其对与郑侍郎往来供认不讳，但只承认是正常生意，对军粮一事矢口否认！”
“报——！京通仓内发现三处空廪！账册记录存满新粮，实则廪底空空如也！初步估算，亏空恐逾万石！”
万石！沈涵心头一沉，这还只是初步清点！他立刻对负责传信的校尉道：“速报毛指挥使，重点核查近三个月所有标注‘已出库’但兵部调拨令日期不符的粮秣记录，核对空廪位置与那些记录是否吻合！还有，搜查所有仓官值房，寻找私刻印章或空白文书！”
命令刚下，吴愣子抱着一摞刚核对出的问题账目冲了进来，脸色因激动而涨红：“大人！又发现数笔！时间、押运人均对不上，涉及粮秣近两万石！而且……而且这几笔的回执印章，似乎与卫所正规回执的印鉴有细微差别！”
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利用时间差、伪造调拨文书和回执，大肆盗卖官粮的庞大网络。
京通仓内部官员、隆昌号这样的白手套、乃至漕运环节的某些人，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利益链条。
然而，就在这捷报频传之际，一个坏消息紧随而至。
派去追查那名失踪张姓押运官的赵四，满身疲惫地赶了回来，脸色难看：“大人，找到那张三了……在通州一处荒废的河汊里，人……已经淹死了好几日了，身上还有被打伤的痕迹。仵作初步验看，是死后抛尸入水。”
灭口！又是灭口！
沈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胡惟庸一党的反应太快，太狠辣。关键时刻的人证，一个个被迅速掐断。
“那个郑侍郎呢？”沈涵猛地睁开眼问道。
“毛指挥使派人去他府上拿人时，府上乱作一团，说是郑侍郎听闻京通仓被查，惊惧之下，突发中风，已经口不能言，奄奄一息了……”
好一个“突发中风”！沈涵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分明是胡惟庸壮士断腕，弃车保帅，将可能指向自己的线索再次强行斩断。郑侍郎一倒，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
天光微亮时，毛骧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了锦衣卫衙门，与在此等候的沈涵碰面。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搜出了些私刻的印章和空白文书，也抓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仓官，但核心的那几个，包括郑侍郎，要么死了，要么病了，嘴巴严得很，或者干脆开不了口。隆昌号那边，咬死了只是正常经商，对粮食来源一概推说不知。”
毛骧灌了一口冷茶，重重放下茶碗，“胡惟庸这老狐狸，尾巴藏得深！”
沈涵沉默片刻，道：“指挥使，即便人证难寻，但物证链条已然清晰。空廪、伪造的文书、账目上的巨大亏空，这些都是铁证。足以证明京通仓存在系统性贪腐，郑侍郎难辞其咎。”
毛骧哼了一声：“扳倒一个郑侍郎容易，但想借此撼动胡惟庸，难！他完全可以推说失察，甚至反咬一口，说我们查案不力，逼死朝廷大员。”
“那就先钉死郑侍郎，坐实京通仓的罪责。”沈涵目光坚定，“将此案办成铁案，将这条贪腐链条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至少，能斩断胡惟庸伸向太仓库的一只重要触手，也能震慑朝中其他蠢蠢欲动之辈。而且……”他顿了顿，“陛下要看的，或许不仅仅是胡惟庸倒台，更是这漕运、这仓廪，到底烂到了何种地步，我们又能查到何种地步。”
毛骧看了沈涵一眼，若有所思：“你小子，倒是越来越像一把合格的刀了。行，那就按你说的，先把能钉死的钉死！咱这就去写奏章，禀明查案经过与初步结果！”
早朝时分，京通仓万石粮食不翼而飞、侍郎郑某惊惧中风、押运官离奇溺亡、商行涉嫌勾结官员盗卖官粮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奉天殿炸响。
百官哗然，议论纷纷。胡惟庸面色沉痛，出列奏称自己驭下不严，失察之罪难辞其咎，请求陛下责罚，言语之间，却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已然遭天谴的郑侍郎。
朱元璋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扫过沈涵和毛骧，最后落在胡惟庸身上。
“此案，毛骧、沈涵查办有功，擢赏。”皇帝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胡惟庸，你确有不察之过，罚俸一年，以示惩戒。至于京通仓亏空一案，着毛骧、沈涵继续深挖，一应涉案人员，无论涉及到谁，严惩不贷！”
“退朝——”
圣旨一下，看似褒奖了查案者，轻罚了胡惟庸，实则赋予了沈涵和毛骧继续追查的权力，那“无论涉及到谁”一句，更是意味深长。
沈涵走出奉天殿，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有惊惧，有怨恨，也有审视。他知道，胡惟庸的暂时退让，绝不意味着结束。打掉了京通仓，断了他一臂，他必然会有更凶猛的反扑。
而自己，这把皇帝手中的刀，经过此次淬炼，锋芒更盛，却也更容易……折断。
他抬头，望向宫城外灰蒙蒙的天空。风暴并未停歇，只是暂时改变了方向。下一处战场，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