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正是夜最深、人最静之时。
城西那处看似宁静的富商别业,被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打破寂静。
毛骧亲自带队,如猛虎下山,锦衣卫缇骑如潮水般涌入院落,火把瞬间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锦衣卫奉旨办案!所有人等,原地跪伏,违者格杀勿论!”
怒吼声在夜空中回荡。院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惊呼声、呵斥声、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
几个试图反抗或翻墙逃走的漕帮打手,瞬间被如狼似虎的缇骑制服,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再动分毫。
马三正在厅中与那位吕公公及凤阳来的“生意人”密谈,闻变惊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刚想有所动作,毛骧已带着几名好手破门而入,冰冷的绣春刀直接指向了他。
“嘿嘿嘿,马三爷,久仰了。”毛骧咧嘴一笑,笑容却比刀锋更冷,“还有吕公公,真是巧啊,深更半夜不在宫里当值,跑到这市井别业来‘体察民情’?”
那位吕公公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此刻强作镇定,尖着嗓子道:“毛……毛指挥使!咱家是奉……奉干爹之命,出来办点私事!你……你如此兴师动众,惊扰咱家,该当何罪!”
“私事?”毛骧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尚未收起的几张银票和一份货物清单,“用宫里的条子,调动漕帮的船,夹带私货,这也是私事?来人!请吕公公和这位……凤阳来的贵客,回诏狱好好聊聊!所有文书账册,全部封存带走,一片纸都不许落下!”
“喏!”如雷的应答声震得屋瓦似乎都在颤抖。
马三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颓然瘫倒在地。吕公公还想挣扎叫嚷,被两名缇骑毫不客气地反剪双手,用破布塞住了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这一夜,锦衣卫诏狱的灯火彻夜未熄。毛骧亲自坐镇审讯,各种手段轮番上阵。
在铁证和高压之下,马三的心理防线率先崩溃,不仅承认了受吕公公及其背后“干爹”(司礼监某位颇有实权的随堂太监)指使,在漕运中夹带私盐、盗卖部分官粮,还为了掩盖清江浦案可能引发的漕运调查,策划袭击了韩承。
而那位吕公公,起初还仗着宫内身份嘴硬,但在毛骧亮出他与其“干爹”暗中侵吞宫内采购款项、与外官勾结牟利的初步证据后,也瘫软下来,涕泪横流地求饶,吐露了不少内官监内部的龌龊勾当,并指认了那位凤阳来的“生意人”实则是替某些勋贵家族处理“灰色”产业的白手套。
消息在次日清晨,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京城的高层。宫内太监勾结漕帮、勋贵,贪墨漕粮、侵吞宫帑!这无疑是投向深水的一颗巨型炸弹!
朝野震动!无数道目光聚焦于皇宫大内和锦衣卫衙门。
沈涵在稽核处得知消息时,内心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沉重。果然牵扯到了宫内和勋贵!
虽然揪出了吕公公和马三,但那位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以及凤阳勋贵们,依然盘根错节,绝非轻易能够撼动。而且,动用军弩刺杀他的那股势力,似乎并未在这次行动中显露痕迹,依旧隐藏在暗处。
果然,皇帝的处置很快下来。吕公公、马三及其核心党羽,以“贪墨国帑、勾结匪类、谋害朝廷命官”等罪名,被下令严惩,即刻处决,以儆效尤。
其家产抄没。动作快得惊人,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或营救的机会。
但对于吕公公招供出的司礼监随堂太监,以及那位凤阳来的“白手套”所指向的勋贵家族,圣旨中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句“着有司核查”,并未有进一步的明确处置。
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在沈涵的意料之中。
皇帝需要平衡,需要稳定,在缺乏更直接、更猛烈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立刻对宫中心腹和淮西勋贵集团的核心成员动手。
这既是政治智慧,也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毛骧前来告知结果时,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和愤懑:“娘的!还是让几条大鱼溜了!陛下还是……唉!”
沈涵倒是相对平静:“指挥使,能斩断他们伸向漕运和宫帑的这只黑手,已是重大胜利。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再轻易动用这条线了。而且,经此一事,陛下心中必然有数,那些人,也成了惊弓之鸟。”
“说得也是!”毛骧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没白忙活!对了,陛下口谕,让你我二人,明日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陛见?沈涵心中一动。这绝非简单的褒奖或问询。
风暴暂时平息,但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从幕后转到台前。皇帝要亲自听取汇报,也要亲自布置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走。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知道明天的陛见,将决定他这把刀,下一步是归鞘,还是指向更危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