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了稽核处衙署，瞬间将方才那点因“休整”而生的松懈气氛冻结。
“劫账本？还杀了我们的人？”吴愣子眼睛都红了，握着铁尺的手青筋暴起，“哪个狗娘养的活腻了！”
周算盘也顾不上捡掉在地上的算盘了，声音发颤：“大……大人，那可是涉及勋贵和宫里暗线的副本！若是落到他们手里……”
沈涵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速运转：“毛兄，现场勘查了吗？对方有多少人？用的什么兵器？有没有留下活口或者线索？”
毛骧啐了一口，骂道：“查了！他娘的，那帮杂碎手脚干净得很！蒙着面，人数大概在十五到二十，进退有据，下手狠辣，专往要害招呼，像是军中路子！用的都是制式腰刀，但没有任何标记。受伤的弟兄说，听到他们领头的人喊了一声‘风紧，扯乎’，口音有点杂，听不出具体是哪儿的。”
“军中路子……制式腰刀……”沈涵咀嚼着这几个词，心头寒意更盛。这绝非普通蟊贼，而是训练有素、且有渠道弄到军械的死士。
“他们抢走了多少？”沈涵追问。
“装账本的两个铁皮箱子都被搬走了！”毛骧懊恼地一拍大腿，“幸亏你小子机灵，最重要的几本核心暗账原件和誊抄的紧要部分都留在衙署密档里，不然这次真他娘的被端了老窝！”
沈涵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危机感丝毫未减。
即便只是副本，里面也包含了大量指向勋贵和宫内某些人的间接证据和线索，一旦被对方获得，不仅打草惊蛇，更可能让他们有机会提前销毁证据、布置应对，甚至反咬一口。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批账目。”沈涵眼神锐利，“知道我们押送路线和时间的，除了我们和刑部，还有谁？”
毛骧眼中凶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有内鬼？”
“未必是我们内部，”沈涵摇头，“刑部那边，经办此案的人不少，难保没有被渗透的。或者……对方一直在严密监视我们和锦衣卫的动向。”
一直沉默的赵四忽然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大人，毛指挥使，会不会是……红叶亭那帮人？那个叶十一，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有可能！”吴愣子立刻附和，“那帮孙子谈判不成，就来阴的！”
毛骧却皱着眉：“叶十一是胡惟庸的人，办事讲究个‘雅’，这种当街劫杀、动静闹这么大的糙活儿，不像他的风格。倒像是……另一伙更愣、更不计后果的主。”
另一伙？沈涵心念电转。除了胡惟庸，还有谁如此忌惮这些账目，甚至不惜动用军中死士，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杀人？勋贵？还是宫里的某些人？
他忽然想起刘伯温刚刚送来的那块墨，和那句“守黑而知白，沈磨可鉴”。
守黑……难道是指要在这片浑浊的黑暗中守住底线？沈磨可鉴……是说自己这块“墨”需要经历更多磨砺，才能照见更深的黑暗？
“毛兄，”沈涵当机立断，“立刻加派人手，保护衙署，尤其是密档房！所有外出公干，必须三人以上同行，配备强弩！另外，全力追查那伙劫匪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重点是查近期有没有哪支卫所或者军营有异常人员调动，或者有没有军械库失窃的记录！”
“放心！老子就是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帮王八蛋挖出来！”毛骧咬牙切齿，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去布置了。
沈涵又看向周算盘和吴愣子：“老周，立刻清点所有账目副本和重要文书，重新评估保密等级，该转移的转移，该销毁的销毁。老吴，衙署内部再筛一遍，所有知情押送路线和时间的人，包括刑部那边经手此案的，列出名单，暗中排查！”
“是！”两人也知道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衙署内再次陷入高度紧张的运转之中。沈涵独自站在堂中，袖中的那块徽墨硌着他的手臂，冰凉坚硬。
他原本以为经过上次的清洗，至少能换来片刻的安宁，没想到对手的反扑来得如此迅猛和酷烈。这不再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而是赤裸裸的刀兵相见。
“不想让我‘知白’？”沈涵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这‘墨’，我就磨得更狠些，看看最后照出来的，究竟是谁的鬼影！”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夜幕降临，正是魑魅魍魉活动的时候。而他的稽核处，如今也成了这夜幕中，一方必须牢牢守住的阵地。
赵四默默地将一碗新熬好的药放在他桌上，这次没多话，只是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沈涵端起药碗，那苦涩的味道此刻仿佛带着一丝铁锈气。他一饮而尽，对赵四道：“告诉厨房，今晚加餐，肉管够。吃饱了，才有力气……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