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暗河水流仿佛永无止境。沈涵搀扶着几乎虚脱的王砚，凭借那盏油灯微弱的光晕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漆黑狭窄的水道中艰难跋涉。肺叶火辣辣地疼，伤口被污水浸泡得麻木后又泛起钻心的痒痛。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同——水流声变得空阔，隐约有微弱的天光从头顶缝隙渗下。河道在此陡然变宽，一侧出现了一个人工开凿的、被半淹在水中的拱形洞口，洞口上方依稀可见坍塌的砖石结构，正如那引路汉子所言，是一处废弃砖窑的遗迹。
“到了……就是这里！”沈涵精神一振，哑声道。
两人奋力游到洞口。洞口大部分被坍塌的泥土和烂木堵塞，仅在水面下方留下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缝隙，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也不知还有多长。
“我……我先过。”王砚喘着粗气，想要挣开沈涵的手。他伤势更重，担心自己卡住反而连累沈涵。
“一起！”沈涵不容置疑，将油灯咬在口中，一手紧紧抓住王砚的腰带，“深吸一口气，跟紧我！”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退路。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猛地潜入水中，向那未知的狭窄缝隙钻去。
挤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粗糙的砖石刮擦着身体，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掠夺着体温和氧气。黑暗，彻底的黑暗，唯有口中油灯那一点微弱的光晕在混浊的水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沈涵感到王砚的身体在剧烈挣扎，他死死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蹬水。肺部如同火烧，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有水流和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轰鸣。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放弃的瞬间，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水流扰动，压力似乎小了一些！
他奋力一蹬！
“哗啦——！”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破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冰冷但新鲜的空气。眼前依旧昏暗，但已非完全的黑暗，他们身处另一条更宽阔的河道，远处隐约可见稀疏的星斗和京城方向映红夜空的火光。
他们出来了！终于离开了那吞噬一切的皇城和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道！
“成……成功了……”王砚瘫软在浅滩边，剧烈咳嗽着，几乎虚脱。
沈涵也疲惫欲死，但他强撑着站起，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京城外缘的某条荒废水道，两岸杂草丛生，远处能望见京营连绵的灯火。
必须立刻去求援！
他拉起王砚，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爬上岸，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最近的一处京营驻地——神策卫大营的方向奔去。
然而，他们这副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是伤、衣甲破烂的模样，在接近军营辕门时，立刻引起了警戒士兵的强烈反应。
“站住！什么人？！”弓弦拉动声响起，数支利箭对准了他们，火把的光亮下，哨塔上和辕门后的士兵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我乃陛下亲授宫城稽核处主事沈涵！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宫中生变，叛军围攻皇城，陛下危殆！速带我去见你们指挥使！”沈涵用尽力气高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稽核处？沈涵？”守门的把总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狼狈不堪如同水鬼的人，满脸不信，“可有凭证？口说无凭！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叛军奸细，想来诈营？！”
沈涵心中一沉。他的官印、牙牌皆在宫中，随身只有那块已无用的木牌和一身湿透的官服。而这官服，在夜色和泥污下，也难以辨认。
“我腰间……腰间有陛下御赐的‘如朕亲临’金牌！”沈涵猛地想起此物，急忙去摸，却摸了个空！想必是在暗河挣扎中失落了！
“金牌？在哪？”把总眼神更加怀疑，手按上了刀柄。
王砚急道：“将军！我等拼死才杀出重围！宫城此刻正在血战！白塔几度易手！若延误了军机，你担待得起吗？！”
“哼，空口白牙，谁知道真假！”把总不为所动，“今夜京城大乱，各营皆得严令，无兵部勘合或陛下明旨，不得擅动！尔等若再纠缠，休怪军法无情！”
眼看沟通无效，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涵心急如焚。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盯住那把总，不再哀求，而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冷厉语气道：
“好！你恪尽职守，我不怪你！但你给我听清了——我此刻便告诉你叛军主攻方向、兵力配置、以及宫内叛徒名单！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核实！但若因你迟疑，导致宫城陷落，陛下有失……”
他踏前一步，虽浑身湿透，伤痕累累，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凛然气势，竟让久经沙场的把总也为之一窒。
“我沈涵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参你一个贻误军机、附逆从贼之罪！诛你九族！”
那把总被他气势所慑，又听到“附逆从贼”四字，脸色顿时一变。今夜情况诡异，他确实不敢完全排除眼前之人所言属实的可能。若真是钦差，自己一味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且稍候！”把总语气软了下来，对身旁亲兵低语几句，那亲兵立刻飞奔入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涵和王砚靠在一起，抵抗着失温与疲惫，目光死死盯着军营深处。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身着高级将领铠甲、面色凝重的中年武将在亲兵簇拥下大步走来，目光如电，扫过沈涵二人。
“你说你是沈涵？有何证据？”将领沉声问道，声音洪亮，带着军中特有的煞气。
沈涵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证明身份，而是直接抛出最关键的信息，语速极快：
“叛军主攻玄武、东华二门，东华门内有应！其弓手曾占据琼华岛白塔制高点，现虽被蒋瓛将军部下暂时夺回，但危机未除！叛军辎重似有不足，其最终目的疑似制造混乱并销毁豫王府密室遗留证据！核心人物涉及郑太妃、赵王，及淮西永丰仓、黑石口工坊、通政司暗桩孙淼（已死）、内官监李文（在押）！此为部分叛党名册及物证线索！”
他一口气将所能想到的核心情报和盘托出，有些甚至是刚刚在逃亡路上才串联起来的细节。
那将领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听到“郑太妃”、“赵王”、“豫王府密室”等字眼时，眼中更是精光爆射。这些宫闱秘辛和具体据点，绝非寻常奸细能够编造！
他死死盯着沈涵的眼睛，仿佛要从中判断真伪。
沈涵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而坚定，只有无尽的焦急与不容置疑的坦诚。
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那将领猛地一拍大腿：
“妈的！信你了！本将神策卫指挥使，武亭川！”
他立刻转身，厉声下令：
“击鼓！聚将！全军整备甲胄兵器，一刻钟后开拔！目标——东华门！”
“快！带沈主事和王兄弟去换干爽衣物，简单包扎，准备战马！”
沉重的战鼓声如同惊雷，骤然划破京营寂静的夜空。
沈涵直到此刻，才感觉那一直紧绷的弦稍稍一松，强烈的虚弱感袭来，几乎站立不稳。王砚更是直接瘫坐在地。
但他们的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援兵，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