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英殿那场令人窒息的密奏之后,沈涵清晰地感觉到,围绕“清厘稽核总办”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而危险。
皇帝那句“到此为止”与“自有处置”,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既划定了调查的禁区,也预示着风暴将以另一种更隐秘的方式降临。
衙署内部,所有关于周王府的线索被迅速封存,相关文书单独归档,由沈涵亲自掌管,知情者被严令禁口。
对外,核查的矛头依旧明确指向“丰豫行”及其在盐政、茶马等领域的贪腐网络。
沈涵甚至刻意让王砚整理了一份关于“丰豫行”勾结地方官员、亏空国课的“阶段性成果”,以一种相对公开的方式呈递都察院备案,制造出一种调查仍在常规轨道上运行的假象。
然而,暗地里的追查,却以更高的强度和更隐秘的方式进行。
赵无疾带来的锦衣卫外围力量,几乎全部投入到对“丰豫行”海外资金渠道和那条“商海之蛟”的追踪上。
沈涵给他们的指令明确而坚决:绕过周王府,深挖所有可能与“商海之蛟”关联的商号、钱庄、私港,尤其是与消失的谢九船队有关的一切。
压力之下,对手的反应也愈发激烈而诡异。
首先是在扬州,两名曾向御史提供过“丰豫行”不法线索的盐商,在数日内相继“意外”身亡。一个是在酒后失足落水,另一个则是家中突发火灾,皆做得干净利落,官府勘察后均以意外结案。
但这巧合的时机,无疑是对调查者的血腥警告。
紧接着,负责核查宁波港往来文书的衙署书吏,在回家途中被一群蒙面人袭击,虽未丧命,却被挑断了右手手筋,留下一张字条:“莫管闲事,可保性命。”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直处于半监视状态下的、谢九在台州府的那个外室林氏,连同其子,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赵无疾的人赶到时,渔村小屋空无一人,只留下些许匆忙收拾的痕迹,以及……打斗的迹象?现场残留的一小片不属于林氏或其子的、质地精良的衣料碎片,让赵无疾判断,林氏母子很可能并非自愿离开,而是被人强行带走了!
“对方在断尾求生,也在清除一切可能被我们利用的活口。”赵无疾向沈涵汇报时,脸色阴沉,“带走林氏母子的,手段专业,不像普通地痞流氓。而且,他们似乎很确定林氏的价值。”
沈涵默然。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而狠辣,恰恰说明他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并且其组织严密,执行力极强。林氏母子这条线,恐怕是难以指望了。
就在陆上线索接连受挫,似乎陷入僵局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却从海上浮现。
数日后,一艘破损严重的哨船挣扎着驶回了福建月港。船上是赵无疾派出的、伪装成商船伙计、试图追踪谢九船队下落的两名精锐暗探。他们带回的消息,让所有知情者为之震动。
“我们按照谢九船队最后可能前往南洋的航线搜寻,在靠近琉球以东的一片陌生海域,遭遇了风暴,船只受损,被迫在一处地图上未曾标注的荒岛暂避。”其中一名伤势较轻的暗探,强撑着向沈涵和赵无疾汇报,脸上犹带着惊悸之色。
“在那岛上,我们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有简陋的码头,有被遗弃的营地,还有……这个。”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油布展开,里面是一枚造型奇特的贝壳饰物,与之前情报中描述的、林氏手中紧握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枚更大,色泽更深,上面用某种黑色颜料勾勒出更加复杂、如同蛇形缠绕般的花纹。
“我们在营地废墟的一个隐蔽石缝里找到的。旁边……还有这个。”暗探又取出半截被烧焦、但依稀能辨认出“九”字的船名牌,以及几块染有深褐色污迹、疑似血迹的破碎船板。
赵无疾拿起那枚贝壳饰物,仔细端详,又看了看那半截船名牌和染血船板,眼中精光爆射:“是谢九的船!他们到过那里!那岛是他们一个中转据点或者临时避难所!看这情形,他们离开时很匆忙,甚至可能……遭遇了袭击!”
沈涵接过那枚冰冷的贝壳饰物,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这绝非普通的饰品,更像是一种信物,或者……是某个组织的标识!
“海蛇帮……”沈涵喃喃自语。这蛇形缠绕的花纹,与档案中记载的“海蛇帮”标记,何其相似!难道谢九的背后,真的是这个早已销声匿迹的前元海上匪帮?而那条“商海之蛟”,竟是与这等凶悍的海外势力勾结?
“那荒岛位置可曾记下?”沈涵急问。
“记下了!我们勉强修复了罗盘和牵星板,标定了大致方位!”暗探连忙道,“只是那一片海域暗礁密布,水文复杂,若无熟悉航路的向导,大型船队很难靠近。”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虽然谢九船队再次消失,但他们终于找到了对方曾经存在的确切证据,并且指向了“海蛇帮”这个明确的嫌疑目标!那枚特殊的贝壳饰物,更是可能成为揭开“商海之蛟”身份的关键信物!
“立刻将荒岛方位和图样,连同这枚贝壳饰物,秘密呈送陛下!”沈涵对赵无疾道,“同时,想办法找到熟悉那片海域的老水手,或者……看看能否从之前抓获的、与‘海蛇帮’有旧的海盗俘虏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明白!”赵无疾郑重接过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