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传来机器沉闷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林默站在营地最高的了望台上,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海面,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微微皱眉,才抬手摁灭在烟灰缸里。
“林总,这是今天的开采进度报告。”子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手里拿着文件夹,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目光落在他宽厚的背影上——这一个月来,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的轮廓愈发锋利,眉宇间总缠着化不开的疲惫。
林默转过身,接过报告随意翻了翻,语气平淡:“通知下去,明天开始我回市区,这边的事交给张主管负责。”
子涵愣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没拿稳:“您要走了?”
“嗯。”林默点头,目光扫过营地稀疏的灯火,“这里太闷了,机器吵,人也少,待久了心烦。”他顿了顿,补充道,“开采流程已经理顺了,交给他们盯着就行。”
子涵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这些天她看着他独自站在了望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他对着海面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心里早就隐隐觉得,他或许待不了多久了。可真听到他要走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慌了——他走了,她在这座荒岛上,就真的只剩没完没了的报表和矿石了。
“这里……是挺闷的。”子涵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您走了,营地更冷清了。我也怕寂寞,每天对着这些机器和矿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默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刚带她来岛上时,她也是这样,遇到难处会偷偷红眼睛,却总咬着牙把事情做完。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我可以多留一个星期。”
子涵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起光:“真的?”
“嗯。”林默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灰尘的脸颊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这一个星期,你不用管工地上的事,每天下班……就过来陪我坐坐吧。”
他确实想和她单独相处。这些日子被开采的琐事缠着,身边要么是谈工作的下属,要么是隔着一层的旁人,倒忘了有多久没像从前那样,安安稳稳地和一个人说说话。子涵不一样,她跟着他从起步走到现在,懂他的习惯,知他的难处,和她相处时,不用刻意伪装,也不用费心防备。
子涵的脸颊瞬间红了,连忙低下头,手指绞着文件夹的边缘,声音细若蚊蚋:“好……我每天都来。”
接下来的七天,营地的氛围悄然变了。白天,子涵依旧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报表,跟着工程师去矿洞核对数据,只是脚步轻快了许多,偶尔抬头望向了望台的方向,眼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太阳刚落山,她就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端着亲手做的宵夜——有时是一碗热汤面,有时是几样烤得焦香的海鲜——走到林默住的临时木屋前。
林默通常会坐在屋前的藤椅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看文件,或是对着海面抽烟。看到她来,就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她递来的碗,边吃边听她讲工地上的趣事:哪个工人挖矿石时挖到了块拳头大的狗头金,乐得半夜睡不着;哪个机器出了故障,几个老师傅围着研究了半天,最后发现只是线路松了……
子涵说得眉飞色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林默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评一两句,目光落在她生动的脸上,眼底的疲惫会渐渐散去。
有天晚上起了风,海面上掀起白色的浪涛。子涵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其实我挺喜欢这里的,安静,能看到星星。”
林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繁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亮得晃眼:“以前跑项目的时候,在比这更偏的地方待过,那时候觉得能睡个安稳觉就好,哪有心思看星星。”
“那现在呢?”子涵小声问。
“现在……”林默转过头,目光和她撞在一起,她的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像藏着一汪水,“现在觉得,偶尔停下来看看,也不错。”
子涵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视线,假装看海浪,脸颊却烫得厉害。她知道这七天只是暂时的,七天后他还是会离开,回到那个有很多漂亮女人和孩子的世界里去,而她,大概率还是会留在这里,和矿石、报表打交道。
可至少这七天,他是属于她的。没有旁人打扰,没有工作烦扰,只有他和她,在这座寂寞的荒岛上,听着海浪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第七天的晚上,子涵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说很多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抽烟。烟圈在空气中散开,像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梦。
“明天我就走了。”林默掐灭烟头,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边的事……你多费心。”
“我知道。”子涵点头,声音有点哽咽,“您放心吧。”
林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伸出手,像从前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总闷在工地上,偶尔也给自己放个假,回市区转转。”
子涵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把脸埋在膝盖里,怕他看到自己掉眼泪。
夜色渐深,海浪声温柔地拍打着礁石。林默站起身,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子涵,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这场七日之约,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残忍的温柔。
“早点回去睡吧。”他说完,转身走进了木屋。
门关上的瞬间,子涵终于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座荒岛会重新变得寂寞,而她的世界里,那个短暂停留的身影,也会彻底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
可她不后悔。至少,她拥有过这七天。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