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规”走私渠道的初步打通,如同为宋梅生构建的系统注入了第一股活水。货物开始流动,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加现实和紧迫的问题——钱。
药品、电池、无缝钢管……这些紧俏物资在黑市上是硬通货,但抗联和地下组织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能够购买更多物资、打通更多环节、维持组织运转的巨额经费。宋梅生利用警察局副局长的职权,固然能捞取不少油水,但这些钱对于支撑一条跨越日伪严密封锁线的庞大物资通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更何况,他需要将大量见不得光的“黑钱”,洗白成能够光明正大使用的“白钱”,这个过程的损耗和风险同样巨大。
深夜,副局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宋梅生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上面记录着码头“管理费”、各商号的“孝敬”、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灰色收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像是在管理一个漏洞百出的初创公司,现金流极其不稳定,且充满了法律(在当下是掉脑袋的)风险。
“不行,必须建立一个稳定、隐蔽且高效的金融通道。”宋梅生喃喃自语。他来自现代,见识过资本的力量和金融手段的奇妙。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虽然工具原始,但一些基本的金融原理依然适用。他开始在脑中构思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二天,宋梅生叫来了王大力和刚刚被他用重金和把柄拉拢过来的警察局会计股长老钱。老钱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老花镜,是个典型的旧式账房先生,胆小、谨慎,但做账是一把好手,对哈尔滨的三教九流、钱庄银楼的门道也一清二楚。
“副局长,您找我?”老钱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副局长手段厉害,自己那点贪墨的小辫子被对方抓得死死的,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干。
“老钱,坐。”宋梅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我们现在资金进出太乱,风险也大。我需要一个稳妥的办法,把一些……不太方便说明来源的钱,变成干净的,能存在银行里,或者汇到外地去的钱。你有什么路子?”
老钱扶了扶眼镜,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副局长,常规的路子,无非是找相熟的钱庄做票号过户,或者投资一些产业,比如酒楼、布庄,慢慢把利润洗出来。但这些都是慢功夫,而且规模大了,容易惹人注意。特别是现在,特务科那边盯得紧……”
“太慢,而且不安全。”宋梅生摇摇头,“我们需要更快、更隐蔽的方法。比如……赌场。”
“赌场?”老钱和王大力都愣住了。
“没错。”宋梅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赌场是天生的资金流动池。输赢巨大,现金往来频繁,是最佳的洗钱场所。老钱,哈尔滨最大的几家赌场,背后都是谁?”
老钱想了想,说:“最大的要数‘逍遥窟’,背景很深,据说有日本军部的影子;其次是‘快活林’,是本地青帮大佬雷豹开的,雷豹此人心狠手辣,但极好面子,讲究‘江湖规矩’;还有一些零散的小场子。”
“雷豹……江湖规矩……”宋梅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利用有日本背景的赌场风险太高,容易受制于人。而这个讲究“江湖规矩”的雷豹,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当然,与虎谋皮,风险同样不小。
“大力,去查查这个雷豹,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最近有什么麻烦或者想要的东西。”宋梅生吩咐道。
王大力领命而去。宋梅生又对老钱说:“老钱,你准备一下,我们需要成立一个或多个空壳商号,名义上做点正经生意,用来接收‘干净’的资金。”
就在宋梅生紧锣密鼓地筹划他的“金融系统”时,高岛的反击果然来了。这一次,不再是码头上那种直接的冲突,而是更加阴险的手段。
这天下午,宋梅生突然接到鸠山彦亲自打来的电话,让他立刻去特务机关一趟,语气异常严肃。宋梅生心中警铃大作,知道麻烦来了。
来到鸠山彦那间充满和风、却透着压抑感的办公室,宋梅生发现不仅鸠山脸色阴沉,高岛和秋田浩二也赫然在列,秋田脸上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宋君,你来了。”鸠山彦示意他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冷冷地问,“警察局最近有一笔特别经费,是用来采购一批冬季警用物资的,数额不小。这笔钱的去向,你清楚吗?”
宋梅生心里一沉,果然是从资金上下手了!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是的,鸠山先生。这笔经费由我负责审批,已经拨付给指定的供应商了,采购清单和合同都在局里有备案。”
“备案?”高岛阴恻恻地插话,将另一份文件摔在宋梅生面前的茶几上,“宋副局长,你看看这份供应商提供的‘实际’出货单和报价吧!比备案合同上的价格,高了整整三成!而且,很多物资以次充好!这多出来的三成,还有那些劣质物资省下的钱,进了谁的腰包?!”
宋梅生拿起那份所谓的“实际”出货单,快速扫了一眼,心中冷笑。这明显是伪造的,目的就是栽赃陷害。供应商是他精心挑选的,虽然也给了回扣,但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假账,而且价格差距也没这么大。这八成是高岛买通了供应商内部的某个小角色,或者干脆自己伪造了单据。
“高岛科长,单凭这份来历不明的单据,就断定我贪污,未免太武断了吧?”宋梅生将单据放下,语气平静,“这份单据的真实性有待核实。而且,采购事宜有专人负责,我负责审批,但具体经手并非我一人。高岛科长不去查经手人,直接指控我,是不是有些……别有用心?”
“哼!经手人?那个总务科的股长,昨天就已经卷款潜逃了!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秋田浩二在一旁帮腔,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总务科股长跑了?宋梅生心中一震,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来高岛这次是下了血本,不仅伪造证据,还弄走了关键人证,想把屎盆子彻底扣在他头上!
鸠山彦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盯着宋梅生:“宋君,你怎么解释?”
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高岛和秋田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等着看宋梅生如何辩解。
宋梅生大脑飞速运转。硬扛否认肯定不行,人证跑了,物证(虽然是假的)摆在面前,鸠山彦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他。必须用更巧妙的方式破局。
他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和一丝委屈的神情:“鸠山先生,我明白了。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我。”他看向高岛和秋田,“高岛科长,秋田队长,我知道因为码头管理权的事情,两位对我有些意见。但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损害皇军和满洲国的利益来打击政敌,未免太令人不齿了!”
“八嘎!你胡说八道!”秋田浩二猛地站起来。
“我是不是胡说,查一查就知道了。”宋梅生转向鸠山彦,语气诚恳,“鸠山先生,我请求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不仅要查那个逃跑的股长,更要查这份单据的来源,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人接触过那个股长,或者威胁利诱过供应商!我相信,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在这之前,我愿意暂时停职,接受审查!”
宋梅生这一手以退为进,极其高明。他主动要求停职,显得自己光明磊落,同时将矛头引向“有人陷害”,并暗示陷害者可能与码头事件有关。这反而让鸠山彦疑心起来,难道真是高岛和秋田因为码头的事在公报私仇?毕竟,宋梅生的管理能力是他欣赏的,而内部倾轧到影响正常运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鸠山彦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宋君,对你的能力,我是信任的。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必须查清楚。这样吧,在调查期间,你暂时不必负责具体事务,但副局长职位保留。调查由我亲自负责。”
这等于剥夺了宋梅生的实权,但没有一棍子打死,留下了回旋余地。
“嗨依!感谢机关长的信任!”宋梅生躬身道。他知道,第一回合,他勉强守住了,没有让高岛得逞。但危机远未解除。
离开特务机关,宋梅生脸色阴沉。高岛这一招极其毒辣,直接攻击他的职务和信誉。虽然暂时稳住,但调查期间,他很多行动都会受限,好不容易打通的码头渠道也可能受到影响。必须尽快扭转局面!
而扭转局面的关键,除了自证清白,或许就在于他正在筹建的“金融系统”和军统那份关于高岛的“礼物”了。他需要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也需要一个机会,给高岛来一次致命的反击。
“大力,”回到车上,宋梅生对王大力低声吩咐,“两件事:第一,动用一切关系,找到那个逃跑的股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第二,加快接触雷豹,我们的‘资金流转’计划,必须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