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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教堂尖塔的石兽后面,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就为了嚼点烟丝味,压一压嗓子眼里的干痒。塔上风大,吹得袍角猎猎作响,像有人在后头拽我。我眯眼往下瞧:金台旅馆三层,红砖黄灯,门口两尊石狮子咧着嘴,像极了王揖唐那张笑里藏刀的胖脸。此刻是傍晚六点,华灯初上,旅馆门口车水马龙,穿长衫的、着军靴的、蹬木屐的,乱哄哄汇成一条人河。我把帽檐压低,心里默念:别急,先踩盘子,把骨头摸清了,再下嘴啃肉。

目标早就刻进脑子——318房,走廊最里侧,外带四个便衣,两把快慢机。可纸上谈兵跟真刀真枪差着一层窗户纸,我得亲手捅破它。想到这儿,我抬手把烟丝啐了,顺着塔身排水管往下溜。管壁生铜绿,滑不溜手,半空里风一吹,人跟旗子似的晃。我脚尖点墙,借力卸力,三两层便落到地面,一点声没有。拍了拍手上的灰,我整了整茶房制服——这活儿得靠伪装,飞贼也不能天天飞,该弯腰还得弯腰。

制服是小辣椒弄的,金台旅馆茶房标配,灰布对襟,铜纽扣,左胸绣着俩红字。她甚至给我配了块擦汗毛巾,搭手腕上,活脱脱一跑堂小伙计。我低头哈腰,混进后门,厨房正热火朝天,灶火炸响,蒸屉白雾直往屋顶冲。没人注意我,谁都以为我是新来的帮工。我顺手抄了个空托盘,上面摆两把瓷壶,假装去前厅送水,顺着窄梯往楼上晃。

二楼是客房,走廊铺厚地毯,踩上去跟陷棉花似的,脚步声倒是没有,可每一步都提心吊胆——地毯下说不定压着警报线。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余光扫见墙角伸出一截黑线,细得几乎看不见,顺着墙根蜿蜒直上三楼。我心里一下:嗅血线!影子那孙子果然提前布网。线头隐在壁灯后头,末端不知连着铃铛还是枪机,一碰就炸。我屏住呼吸,脚尖贴着墙边空处走,像猫踩篱笆,一步一试探,总算蹭到楼梯口。后背已经汗透,却不敢抬手擦,生怕毛巾带起风把线吹动。

喂,那边那个!身后突然一声吼,吓得我差点把托盘扔了。回头一看,是个秃顶厨子,手指我鼻尖:送水送错地儿了吧?三楼是禁地,不想活了?我立马堆笑:是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掌柜让我给318送洗脸汤。厨子半信半疑,摆手:赶紧下来!三楼有太君,枪子儿不长眼。我点头哈腰,心里却乐开花——要的就是这句318。

我转身下楼,拐进厕所,把托盘往窗沿一放,顺手推窗。外头天已擦黑,旅馆后墙笔直,砖缝凸起,对我来说跟梯子没差。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跨窗,双手抠墙缝,猴子一样往上攀。三层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关键得避开巡逻。我耳朵贴墙,听楼顶脚步声,哒哒——哒哒——节奏固定,半盏茶一趟。我数到第五声,突然发力,嗖地窜上三楼檐口,身子一缩,躲进排水槽。槽里枯叶烂泥,味道冲鼻子,可我顾不上嫌弃,先保命再讲卫生。

从窗口探头,正好瞅见318窗。窗扇关着,帘子拉得严丝合缝,缝里透出电灯光,偶尔有人影晃动。我琢磨怎么进屋,忽听一声,门开,走出一个穿黑和服的家伙——石灰脸,薄嘴唇,腰挂玉牌,月光下一闪——燕子图腾!我瞳孔猛地收紧:影子!他手里拎着个小铁箱,不知装的啥,反正沉得他手腕青筋绷起。他左右扫一眼,目光像两把锉刀,从我藏身处掠过,吓得我脖子一缩。好在檐口黑,他没发现,转身往走廊尽头走,木屐踩地毯,竟一丝声没有。我心里骂娘:师兄啊师兄,你真是阴魂不散。

等他走远,我顺着窗框溜到地面,贴墙根听屋里动静。呼噜声震天,王揖唐在睡觉,间或夹杂两句梦话:皇军......合作......哈哈......我听得牙痒,恨不能冲进去给他一嘴巴。可理智告诉我:先找入口。我伸手摸窗棂,是西洋式推拉窗,里头扣着铜闩,硬掰会响。从兜里掏出薄片,顺着缝插进去,一点点拨,一声轻响,闩开了。我屏住气,慢慢推窗,仅露一条缝,人便像蛇一样滑进去,脚落地,一点灰没惊。

屋里灯光昏黄,床头小台灯罩着绿灯罩,照得金印闪闪发亮——那玩意儿就搁在王揖唐枕头边,四四方方,鎏金璀璨,像块烧红的炭,灼得我眼眶发热。我攥紧拳头,告诫自己:稳住,先摸环境。目光一扫,壁橱半掩,里头嵌着保险柜,门虚搭,显然刚用过;床边矮几上摆着一把左轮,枪管长,能打死一里外的兔子;地上铺波斯地毯,厚得能埋地雷,踩上去软绵绵,倒省了我提气。我一步步挪,心跳声大得仿佛敲鼓,生怕王揖唐突然睁眼。

离床还有三步,意外来了——咚、咚、咚!门被敲响,外头传来便衣的声音:委员长,影子先生求见。我浑身一激灵,来不及躲,就地一滚,钻进床底。床底矮,满是灰尘,我侧脸贴地,看见一双木屐踱进来,裤管雪白,一点灰不沾。影子进屋,停床边,声音低得像铁刷磨锅:金印放好了?王揖唐迷迷糊糊:在......枕头下......明早迁使馆......嗯了一声,忽然弯腰,脸几乎贴地,目光扫床底——我心脏骤停,屏住呼吸,指甲抠进掌心。万幸,他只瞄了一眼,便直起身:加强警戒,有飞贼。说完转身出去,门再次合上。

我趴在灰尘里,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好半天才敢吐气。影子那双眼,跟坟地里的磷火似的,一扫就扒人皮。我咬牙:再拖必出事,动手!慢慢爬出床底,踮步到床头,伸手探向金印。指尖刚碰到冰凉金属,王揖唐忽然翻身,一条胳膊压下来,差点把我腕子砸断。我僵在半空,听他吧唧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巾,人却睡得死沉。我一点点抽手,像拔萝卜,终于把金印完全拖出来,五斤九两,沉得我小臂直抖。

金印到手,下一步留招牌。我从怀里摸出纸鸢,刚要往桌上一放,外头突然铃声大作——叮铃铃——尖锐刺耳,整层楼瞬间沸腾,脚步、吆喝、枪机乱成一锅粥。我脸色煞白:嗅血线!还是碰响了!此刻顾不上优雅,把金印往怀里布袋一塞,纸鸢咬在嘴里,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推窗翻身,人刚探出去,门已被踹开,便衣大吼:有人!我背脊一凉,子弹地擦着耳廓飞过,火辣辣疼。我脚蹬窗框,身体腾空,双手抓住天蚕丝——小辣椒给我那根救命绳,死命一荡,人便像燕子一样滑向教堂尖塔。风在耳边呼啸,身后枪声炒豆般响,子弹打得砖屑四溅。我咬牙:盘子踩了,命也踩了,就看飞不飞得回去!

塔身转瞬即至,我凌空翻身,脚勾塔檐,人就势滚进石兽后头,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嗡嗡。低头看,左臂被子弹擦开一道血槽,血渗透茶房制服,热乎乎往下淌。我撕下毛巾扎住,心里骂:影子,老子又欠你一条疤!再回望金台旅馆,三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像被捅开的马蜂窝。我知道,从今天起,北平城又要多一张通缉画像——燕子李三,侧脸,左臂带血,悬赏大洋五千。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金印往怀里又塞了塞,嘴角却勾起笑:盘子踩烂,货却到手,值!

夜色深沉,前门楼子轮廓如巨兽伏在远处。我深吸一口气,顺着塔背阴面滑下,钻进胡同,三两下便消失在京味嘈杂的黑暗里。风在吹,血在热,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还有两天,把金印挂上角楼,让全北平的人抬头看笑话——王揖唐,你狗一样的印,归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