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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壳青的天边终于泛起一抹蟹黄,晨曦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夜的黑绸。机帆船破开残火与浮油,船尾拖着一条长长的金红色尾巴——那是燃烧的老铁山,也是燃烧的过去。我瘫坐在甲板,左手死死攥着字铜扣,齿痕咬进掌纹,血与铜锈混成黑紫。左肩枪眼已不再流血,却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疤,像第二只眼,替我看死神的颜色。

鹞子红躺在担架,脸色比帆布还白。子弹打碎了她左臂骨,她却用右手把玩飞刀,刀尖挑着一缕阳光,像挑着最后一丝倔强。程蝶笙还在昏睡,嘴角却带着笑,仿佛戏台上的长生殿正演到团圆,她唱完最后一句恨无极,便放心睡去。印公公盘坐船头,把空铜管横放膝上,老泪纵横,却带着笑,像给先帝奏完最后一曲十面埋伏,弦断,人安。

我抬头,望见船桅顶端,那面残破龙旗还在猎猎作响,旗面被海风呼啦啦撕开,像替旧时代哭丧,也替新时代开道。我忽然笑出声,笑得比哭还难听,却比任何时候都真——我们赢了,却赢得一无所有:血诏沉海,银轮炸碎,相机成渣,唯一剩下的,是四枚铜扣,和四条半残的命。可这就够了。燕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飞。

海阎王从舵舱走出,递给我一只锡酒壶,里面装辽东烧刀子,六十五度,一口下去,从喉咙烫到脚底。我仰头灌,一半酒一半血,咽下。他抬手,指向更东方的海平线:再往前三百里,就是公海,再往前——日本、朝鲜、太平洋。你们,走还是留?我抬眼,望向无尽深蓝,心脏打鼓:走,是流亡;留,是等死。可我还不想死,也不想逃,我想回去——回天津,回北平,回那片被洪水威胁却仍未淹没的土地。因为那里,才是风暴眼,才是戏台子,才是我的窝。

我掏出四枚铜扣,在掌心排成圆圈:子、午、卯、酉,像四只冷眼看世界的兽。它们拼成一只飞燕,燕腹却空空——缺了,缺了,缺了二字。我忽然明白,银轮虽碎,却只是;血诏虽沉,却只是;真正的,是这四把钥匙,也是我们这些活钥匙。只要我们在,就能重新铸轮、重新写诏、重新镇水,也重新——乱天下。我把铜扣重新挂颈,红线绕过喉结,像给自己套上一条命绳,也像给命运上弦。

船掉头,向西。破帆被风灌满,呼啦啦像战鼓。我站上桅杆底座,面对燃烧的海平线,面对渐渐远去的铁山残骸,面对那只仍在盘旋的黑色海燕,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声:

燕子李三——还活着!

声音被海风撕碎,却又被海浪拾起,一浪接一浪,传向远方,像替旧时代送终,也替新时代开锣。

傍晚,船靠荒滩,是冀东一处盐滩凹地,四下无人,只有白茫茫盐碱,像给大地撒一层霜。我们四人,踏着盐屑,一步步往内陆走。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却很快被盐粒填平,仿佛从未存在。我回头,望见最后一缕夕阳,把海面镀成金色,也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四把行走的剑,又像四只——归巢的燕子。

夜宿破庙,殿里无灯,只有月光从瓦缝漏下,像给城隍老爷镀一层银。我把四枚铜扣排好,放在供桌中央,自己跪地,叩首——一叩天,二叩地,三叩先帝。抬起头,我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咚,像给未来打更。印公公把空铜管递给我,小子,诏书没了,可管子还在,以后装什么,由你写。我接过,指尖触到管壁,冰凉,却像握住一支笔,一支能改写命运的笔。

鹞子红用飞刀削柳枝,削成四只小小燕子,翅膀上刻着:子、午、卯、酉。她把它们排成圆圈,推到月光下,轻声道:新的血诏,不用血,用我们的名字。程蝶笙拨胡琴,一声,像给新诏上印。我抬头,望见瓦缝之上,那只黑色海燕,正盘旋、俯冲、尖啸,像替我们喊出宣言:

盗亦有道,道在人心;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铜牛虽死,燕子长生。

我收好柳木燕,收好铜管,收好四枚铜扣,最后收好自己的心跳。走出破庙时,天已微亮,东方又泛起蟹壳青,像一个月前那个逃亡的夜。只是这一次,我不再逃,不再躲,不再被钩子牵着走。我,就是钩子。我,就是风暴。我,就是燕子李三。

我抬头,晨雾里,那只黑色海燕,掠过破庙,掠过荒滩,掠过我的头顶,发出一声尖啸,像替旧时代送终,也替新时代开锣。我低头,把字扣攥进掌心,铜齿咬进肉里,疼,却让我笑出声:

燕子,要归巢了。

巢,在风暴眼。

风暴,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