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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在山谷里炸了一夜,像有人抡着百斤铁锤砸烧红的铁砧,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砸在头盔上 “叮当” 作响。拂晓时分,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裹着硝烟,在沂蒙山的沟沟壑壑间缠缠绕绕,像无数条不肯散去的冤魂,呛得人肺腑发疼,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我趴在鹰愁崖的崖口,指节扣着岩石缝隙,举着望远镜往下望 —— 山脚下,日军的山炮像一排张着嘴的野兽,黑洞洞的炮口齐刷刷指向我们藏身的方向,炮管上沾着的晨露,在微光里闪着冷光,像要噬人的獠牙。再远些,两千名日军混着伪军拉开 “铁壁合围” 的口袋阵,三井少佐的膏药旗在风里猎猎作响,红底白字的图案晃得人眼晕,活像一面催命的招魂幡。

我把望远镜递给小兰,她肩上的新伤还渗着血,抬手时胳膊微微发颤,却仍咬牙将镜筒抵在眼前。看了没半分钟,她的身体突然僵住,声音发紧得像拉满的弓弦:“左侧,第三辆装甲车…… 是万墨林!” 我赶紧凑过去 —— 果然见那辆灰绿色的装甲车顶,万墨林穿着青帮标志性的长衫,头戴黑色礼帽,正和三井少佐并肩抽烟,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嘴角勾着的笑,阴狠得能滴出毒来。

我牙龈咬得咯吱响,指节攥得发白,连指甲都嵌进肉里:上海滩的旧债还没清,这又添了沂蒙山的新仇!小兰伸手覆在我拳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过来,像团暖火,轻声说:“先活着出去,留着命,才能跟他们算总账。”

被围困的第三天,燕子营断粮了。战士们饿极了,就啃树皮、嚼棉絮,有的甚至把腰带煮了喝汤,可就算饿到眼冒金星,仍把手里的枪擦得锃亮,枪口始终对着山下的鬼子 —— 那是我们最后的底气。我咬咬牙,拍板决定夜里突围,把队伍分成三路:我带突击组去炸日军的炮阵地,断他们的火力;小兰领着医护队护着伤员从侧路走,寻安全地带;教导员老周率火力组在崖口掩护,吸引鬼子注意力。

可刚摸出崖口没几步,山下的探照灯突然 “刷” 地亮了,光柱像把锋利的钢刀,瞬间照得我们无所遁形。紧接着,日军的机枪 “哒哒” 响起来,子弹像泼水一样扫过来,打在岩石上溅起火星,擦着耳边飞过,“嗖嗖” 声刺得耳膜生疼。我赶紧侧滚翻躲避,却还是慢了一步,一颗跳弹擦过左肋,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鲜血很快染透了灰布衣裳,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小兰疯了一样扑过来,用身体把我死死压在身下,就在这时,一发子弹 “当” 地打在她背后的钢盔上,火星四溅,震得她闷哼一声。我抱着她滚进旁边的弹坑,手忙脚乱地摸她的后背 —— 幸好有钢板防具挡着,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震裂了她肩上的旧伤,血渗出来,把钢盔的内衬都染红了。她疼得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却先伸手摸我的肋骨,声音发颤:“你流血了!得赶紧包扎,再流就没命了!”

我吼着推开她:“别管我!快带伤员突围!别在这跟我一起送死!” 她抬手给了我一巴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声音格外坚定:“你要死,我就陪你一起死,但你别吼我!我们是夫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我愣住了,硝烟里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 原来在死亡面前,我们也会像寻常夫妻一样吵架,可吵归吵,谁都舍不得让对方独自面对阎王爷。

夜里,我们被迫退回崖洞里。日军的炮弹像疯了一样往山崖上砸,把岩壁犁了一遍又一遍,碎石块 “轰隆” 往下掉,砸在地上扬起厚厚的灰尘。混乱中,崖壁剥落下来,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缝隙,我赶紧钻进去避炮,脚下忽然踩到个硬东西,弯腰一摸,是一只生锈的铁盒,盒身还沾着泥土,像是埋了很久。

撬开盒盖,里面用油纸层层包着个东西,拆开油纸 —— 竟是那截当初跟着小兰落水、以为早就丢了的黄金烟枪嘴!烟嘴还是龙嘴的形状,宝石的位置空着,可枪嘴内侧却刻着细若发丝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心里一惊:这截烟嘴怎么会出现在沂蒙山的山腹里?更奇怪的是,我捏着烟嘴晃了晃,里面竟有细碎的响动,像是藏了东西。

我小心地用匕首挑开烟嘴内侧的纹路,发现里面塞着一小卷胶片,用黑线紧紧缠着,生怕散开。凑到油灯下一看,胶片上密密麻麻全是日军城防工事的照片,连机枪的布置点、弹药库的位置、甚至岗哨的换班时间都拍得清清楚楚!小兰凑过来,看清胶片后惊呼:“这是三井少佐的相机底片!他把城防图看得比命还重,谁能这么近距离拍这些?”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能摸到三井身边,还能拍下这些,肯定是内线。可这个内线是谁?为什么要把胶片藏在烟嘴里,还偏偏让我们找到?小兰皱着眉,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说:“胶片藏在烟嘴,烟嘴又刚好落在我们手里,倒像是有人故意送情报过来。” 我心里一寒,后背冒起冷汗:燕子营被围,难道是鬼子的 “放长线钓大鱼”?可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送城防图过来?除非…… 有人想借我们的手,炸掉三井的老巢,借刀杀人!

洞外的炮声暂时停了,月光透过崖洞的缝隙照进来,给满是血污的地面镀上一层银,冷得像霜。我坐在岩壁边,撕开衣襟给自己上药 —— 左肋旁一道深沟,肉翻卷着,沾着泥沙和血痂,药酒一浇上去,疼得我直抽冷气,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

小兰端着一碗热水走过来,手里拿着镊子和棉球,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帮我擦去伤口周围的淤血。她的动作极轻,指尖带着点颤,可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我忍不住 “嘶” 了一声。她立刻俯下身,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像哄孩子一样柔声说:“不疼了,吹吹就好了,很快就能好起来,咱们还得一起出去呢。”

我苦笑,忍着疼打趣:“你吹的是仙气啊?这么管用?” 她抬起头,月光落在她的瞳仁里,像湖面碎掉的银片,闪着光,嘴角勾着笑:“李三,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回去之后你教我轻功,我教你拍照,咱们俩做一对雌雄大盗,专门偷鬼子的军火,抢他们的粮。”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着说:“先做一对雌雄老妖吧,一起白头,一起看着鬼子滚出中国的那种。”

话虽笑着说,她却忽然低下头,嘴唇贴在我耳边,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带着点警惕:“胶片的事,先别声张,营里可能有内鬼,别让消息走漏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燕子营里的人,都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吃过苦的兄弟,谁会是三井的人?谁又会背叛我们?

她帮我缠绷带,手指在我背后轻轻来回,像在编织一张保护我的网,每一圈都缠得很紧,却又不会勒得疼。我忽然转过身,一手扣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另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唇舌交缠间,带着药酒的苦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却甜得让我发晕,仿佛能忘记身上的疼、眼前的危机,只剩下怀里的人。

深吻结束,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在一起,把那卷胶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她的衣领里,贴着她的胸口 —— 那里最安全,也离她的心最近:“替我藏好,这东西比我们的命还重,能不能出去,全靠它了。” 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画了一个字 ——“信”。我紧紧合拢她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 我信她,就像信我自己的心跳一样,从没想过怀疑。

当天夜里,我召集营里的干部开会,油灯的光晃在每个人脸上,映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我把胶片铺在石头上,压上几块碎石固定,宣布改变计划:“不突围,反冲锋 —— 我们直接去捣三井的指挥部!”

我指着胶片上的地图,指尖划过炮阵地和指挥所的位置,对他们说:“鬼子以为我们是困兽,只能等着被消灭,可他们不知道,这张图把他们的弱点全暴露了。炮阵地后面就是三井的指挥所,他们的装甲车每晚十点都要去油库加油,我们扮成伪军,混进去,天亮之前炸掉油库、夺下炮阵、端了指挥部,让他们群龙无首!”

老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声音都有些发颤:“疯了吧?我们只有两百人,对面可是两千人!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笑了笑,眼神坚定得像块铁:“燕子啄蛇,不啄身子,专啄它的眼睛。我们人少,就专打它的七寸,让它首尾不能相顾,乱起来,我们就有机会。”

散会的时候,我瞥见通信员阿贵的目光闪烁不定,总是避开我的视线,手指还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 我心里记下了这个人:阿贵以前去过上海,说话的口音跟万墨林有些像,之前没在意,现在想来,倒是处处透着可疑。

凌晨两点,营里的战士大多睡着了,只有几个哨兵在崖口值守。我独自去查哨,刚走到崖洞门口,就见暗处有个人影一闪,鬼鬼祟祟地往山崖外走。我心里一紧,赶紧跟了过去,却看见阿贵正从怀里摸出信号弹,手指扣着引信,往天上一打 —— 绿光三闪,正是青帮夜里联络的暗号!

我猛地扑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膝盖顶着他的后背,枪口抵着他的头,低声喝问:“内鬼!你果然是三井的人!说,营里还有没有你的同伙?” 阿贵却冷笑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里满是嘲讽:“杜老板早就跟三井合作了,你们这些人,都是待宰的羔羊,全得死!”

我怒极,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打得他鼻血直流,晕了过去。我把他绑回崖洞,叫醒小兰,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小兰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把那截黄金烟嘴递给我,眼神坚定:“你带突击队去炸油库,我留在营里审阿贵,他肯定知道更多事,也许营里还有第二个内鬼,得找出来,不然我们就算出去了,也会被人背后捅刀。”

我不同意,想让她跟我一起去,可她却按住我的嘴唇,摇了摇头:“李三,在战场上,我们既是夫妻,也是战友,你信我,我能处理好。你放心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眼眶发热,重重点了点头 —— 我信她,从来都信,她不是需要我保护的娇小姐,是能跟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突击队员出发前,我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塞进小兰手里,那是我留着防身的,现在给她,心里才踏实些:“如果守不住,就拉响它,别让鬼子活捉你,我会回来陪你一起炸成灰。” 她笑着捶了我一拳,眼眶却红了,声音带着点哽咽:“乌鸦嘴,我才不会死,我要活着等你回来,跟你成亲,你答应过我的,不能不算数。”

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她发间混合着硝烟和淡淡玫瑰香的味道,像要刻进我的肺里,记一辈子。深吻之后,我转身就走,不敢回头 —— 我怕一回头,看见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前面的危险。

我们三十个突击队员,脸上抹满煤灰,把脸涂得黑乎乎的,只露出眼睛,穿着从伪军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趁着月色,向一群黑夜里的影子,悄悄往日军的油库摸去。胶片上的地图很精准,哪里有雷区、哪里有岗哨、甚至连哨兵换班的间隙都标得清清楚楚,我们避开了所有危险,顺利摸到了油库外的壕沟边。

我贴在地上听了听,油库里面发电机 “轰隆” 作响,还有哨兵说话的声音,看样子正是换岗的空档。我朝队员们挥了挥手,几个人猫着腰爬上去,动作轻得像猫,在油库的柱子上、油罐旁边安放炸药,拉好引线。

我持枪伏在暗处警戒,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周围的动静,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 回头一看,万墨林带着十几个青帮杀手站在那里,手里的枪全指着我的后脑,黑洞洞的枪口,像要吞了我。

他阴笑着,声音里满是得意:“李三,我们又见面了。黄金烟嘴和胶片,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不然,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心里一凉:原来还有第三只鬼,就是万墨林!他竟然跟着三井到了沂蒙山,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就等着这一刻!

万墨林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发白,眼看就要扣动,我猛地侧身翻滚,躲过了致命一击,可枪声还是响了 —— 一颗子弹打在我的左臂上,鲜血瞬间喷了出来,疼得我几乎失去知觉,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这时,炸药的倒计时 “滴答” 作响,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还有十秒就要爆炸了!我咬着牙,忍着疼,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地面,扑向万墨林,死死扣住他的腰,把他往油库门口拖:“要炸就一起炸!我拉着你垫背,值了!”

他惊恐地嚎叫起来,拼命想推开我,手脚乱蹬,可我却抱得更紧,像要跟他焊在一起。瞬间,天地间一片光亮,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热浪扑面而来,冲击波把我狠狠掀飞出去 —— 我重重摔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发黑。

硝烟里,我好像看见小兰站在鹰愁崖的崖口,伸着手对我喊 “李三”,声音很轻,却像带着魔力,可下一秒,汹涌的火海就吞没了她的身影,什么都看不见了。

—— 她还活着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下一章,火凤凰能否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