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火警的铜锣声就响了起来。
李文正蹲在试验田边，指尖还残留着冰鼠钻土时的凉意。他猛地站起身，目光越过营地屋顶，看见西区腾起一股浓烟，灰黑如墨，在傍晚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他快步往粮仓方向走，路上遇到几个奔跑的士兵，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等他赶到废墟前，火已被扑灭，只剩焦木歪斜地立着，像被咬断的骨头。
李守诚拄着拐杖站在中央，背影佝偻，肩膀却绷得极紧。他手里捏着一块陶片，边缘参差，沾着灰烬。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只抬起手，示意旁人别靠近。
李文走近几步，刚要开口，李守诚忽然转身，拐杖一挥，直接打在他手上。那块他顺路从灰堆里捡起的碎陶应声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离我远点。”李守诚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现在谁都可能是内鬼。”
周围几个值守的族兵立刻低头，没人敢动。李文盯着地上那片残陶，边缘刻痕清晰——一道逆向盘旋的纹路，像是蛇骨倒生，正是巫神教祭祀用的符印。他没争辩，只退后半步，垂下手。
“三日之内连烧两座仓。”李守诚盯着他，眼神浑浊却锐利，“上回你说脚印可疑，我让人查了，没结果。这回呢？你又要说什么？”
“有人混进来了。”李文语气平稳，“不是外贼，是扮作商队的人。他们运粮进来，趁乱留下火种，再借交接空档潜伏。”
李守诚冷笑一声：“说得轻巧。可你知道哪一队是假的？哪个守卫被换了？你有证据，还是靠猜？”
李文没答。他知道这位叔祖向来谨慎，今日这般反应，说明事态已压到临界。他只是弯腰，将那片陶片重新拾起，翻过来指着背面一处小凹点：“这不是本地陶土。西域北坡有种红泥，烧出来会有这种斑点。只有乌孙以北的窑口才用。”
李守诚眯起眼，盯着那点看了许久，终于哼了一声：“那就查所有从北线来的车队。今晚起，未登记的补给一律不许入营。”
他说完转身就走，拐杖敲在焦地上，一声一声，像是在数命。
夜色渐沉，李文没有回主帐。
他绕到了望高台侧面的暗廊，蹲在阴影里。罗盘摊在膝上，指针微微颤动，映出营地气机的流动图谱。他闭眼凝神，以气运之力缓缓扫描四周。
三处哨位之间，有极其细微的滞涩感，像是水流中卡了沙粒。那不是自然波动，而是人为遮蔽气息留下的痕迹。他正准备靠近查看，忽见中军帐外灯笼亮起，李守诚独自提灯走出，朝着东侧岗哨走去。
老人步伐缓慢，每到一个哨位，先问轮值记录，再用拐杖轻敲地面三下。守卫们依次回应暗号，声音整齐。直到第四处，一名年轻士兵略显慌张地报上口令，李守诚停下，把灯笼举到对方面前。
“你今日当值两次？”他声音冷下来，“辰时接岗，酉时又出现在南线巡队名单上。谁批的？”
那士兵脸色发白：“我……我记错了，可能是名字写重了……”
“名字会重，时辰也会重？”李守诚挥手，“押下去，关进禁闭房。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见。”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架人。那人挣扎了一下，袖口滑出一角布料，暗红色，带着细密的编织纹。李文瞳孔微缩——那是北境某些巫祭常穿的衣衬。
他悄然收起罗盘，退回暗处。
半个时辰后，他在偏帐见到了李守诚。
老人坐在矮凳上，手里摩挲着那块陶片，眉头没松过。李文走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没赶人，也没说话。
“我已经让人放出消息。”李文坐下，声音压得很低，“说明日有三百车粟米转运北营囤积。文书已经封好，按流程传了三道关口。”
李守诚点点头：“他们会信？”
“只要有人想动手，就会信。”李文道，“他们烧粮不是为毁，是为探虚实。我们越藏，他们越敢动。不如放个饵，看谁来咬。”
李守诚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真觉得，是呼衍枭的人？”
“不是他，还有谁会在龙契刚成时动手？”李文抬眼，“他怕的不是我得龙助，是他掌控不了的局面。如今西域各部开始归心，羌人、龟兹、楼兰都在观望。一旦农政铺开，民心所向，他那些靠诅咒和恐惧维系的小国，迟早崩塌。”
李守诚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拦你。早年你不该西迁，不该搅这滩浑水。可现在……箭已在弦上。”
他说完站起身，拄拐往帐外走，临出门前顿了一下：“若真抓到内鬼，别当场处置。留活口，我要亲自问。”
帐帘落下，李文独坐灯下。
他取出罗盘，指尖轻点星图核心，启动气运感知。整个营地的气息如脉络般浮现，那些隐藏的断点、错位的节奏，一一显现。他盯着东区与北区交界的哨线，那里有一丝极弱的波动，像是呼吸间刻意压制的吐纳。
他没动。
他知道对方也在等。
子时三刻，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过偏帐外，脚步急促。李文听见他低声报信：“北营方向发现车队踪迹，打着龟兹旗号，说是押运秋粮。”
帐内烛火晃了一下。
李文缓缓合上罗盘，放在案头。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叫人。只是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剑柄，指尖触到一道旧划痕。
那是冰谷归来时，血誓之后留下的。
外面风又起了，吹得帐篷边缘啪啪作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而压抑，像是巡逻队正在集结。
李文依旧坐着，目光落在罗盘上。指针微微偏转，指向营地西南角的一处空仓。
那里本该无人。
但现在，气机显示有两个人，静止不动，呼吸频率一致得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