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扒开浮土，露出一角暗格边缘。赤奴大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手指在边缘轻轻敲了两下，发出空响。
“主上。”他回头望向李文，“这下面还有东西。”
李文靠在木板上，额角仍带着冷汗，但眼神清明。他点了点头：“打开看看。”
两名亲兵上前撬开石板，从暗格中取出一只乌木匣子，表面涂了一层防潮漆，锁扣完好。赤奴接过盒子，快步送到高台前，单膝跪地呈上。
李文伸手接过，指腹抚过匣面，没有立刻打开。他抬头环视四周，战场已清理得差不多，俘虏安置妥当，兵器入库，尸体掩埋完毕。风掠过焦土，卷起几缕灰烟，又被值守士兵用沙土压住。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低声说。
赤奴站起身，声音洪亮：“主上，将士们都在等您一句话。”
李文缓缓撑起身子，在亲兵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的右臂依旧垂着，动作僵硬，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他坚持自己走上封神台中央的高坛。每一步都走得慢，却稳。
众将士列队于台下，无论新老，皆肃立不动。连那些降卒也被带到了外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李文站在高坛之上，将乌木匣递给身旁一人：“请守诚叔上来。”
不多时，李守诚拄着拐杖登上高坛。他年岁已高，背微驼，但精神矍铄。接过匣子后，他亲手开启，取出一卷玉册，封面上刻着《战功录》三字。
“今日论功行赏。”李文开口，声音不响，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不是为了分利，是为了明是非、定人心。”
台下无人言语。
李守诚翻开玉册，开始宣读。声音沉稳，一字一句念出每一支队伍的姓名、战绩与奖赏。屯田营因提前预警敌军动向，增粮三月；斥候队深入敌后探查阵法节点，授田五十亩；医护组救回十七名重伤士卒，全员记功一次。
每念完一支队伍，便有相应将士出列，低头受命，脸上或喜或静，皆显郑重。
当念到一名阵亡校尉的名字时，李守诚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张远山，率部死守东侧缺口，力竭而亡。追授‘运朝英魂’，其妻儿免屯税十年，子女入书院免费就学。”
台下一片肃穆。有人默默握紧了拳头，有人低下头，无声哽咽。
这时，一名年轻士卒突然向前一步，大声道：“我斩杀敌将二人，为何只评次等功？”
全场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他脸色涨红，眼中带着不服。
李守诚合上玉册，看向李文。李文却已迈步向前，站到了那士卒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岩，第三屯刀手伍长。”
“陈岩。”李文点头，“你说你杀了两人，没错。但你可知道，因为你擅自冲锋，右侧防线被破，两名同袍因此重伤？”
陈岩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们打仗，不是比谁杀得多。”李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看谁能守住阵线，谁能护住兄弟，谁能在关键时刻听令行事。你勇猛，我赞你。但勇而不守规矩，只会害人害己。”
台下不少人微微点头。
李文继续道：“你的功绩，我会记入‘勇武案’，下次大战若再立功，优先提拔为队率。另赐雪莲灵药一瓶，治你肩上的伤。”
他说完，亲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
陈岩怔了一下，双手接过，眼眶忽然红了。他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谢主上！”
李文扶他起身，转身面向所有人：“赏罚分明，是我运朝立身之本。功劳不虚，过错不掩。你们流的每一滴血，我都看得见。”
台下渐渐响起低语声，是认可，是安心。
李文举起手中无刃木剑：“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庆祝杀戮结束，而是为了证明——哪怕在废墟之上，也能种出新苗。”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凡参与此战者，无论出身何处，只要遵令而行、奋勇向前，皆录入‘开国功册’。半年之内，我将在河西水草丰美处划地千顷，建‘功臣聚落’，供有功之家安居繁衍。”
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连那些原本神情游移的降卒，也开始交头接耳，眼中多了光亮。
李守诚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景象，嘴角微微扬起。他轻声对身边文书官道：“把刚才新增的两条记录补进玉册，明日誊抄三份，一份存档，一份送屯田司备案，一份张贴军营门口。”
文书官应声记下。
李文走下高坛时，脚步仍有些不稳，但他没有让人扶。走到台边，他停下，望着远处正在升起炊烟的营地。
“赤奴。”他唤了一声。
“在。”
“让各营今晚加餐，每人一碗肉汤，两块饼。告诉他们——这一仗，打得值。”
“是！”赤奴咧嘴一笑，转身就要去传令。
“等等。”李文又叫住他，“明天开始，整顿军纪，重新编队。该升的升，该调的调，一个都不能漏。”
“明白。”
人群陆续散去，有人欢喜，有人沉思。几名老兵聚在一起低声议论：“主上这回真把功册立下了，往后拼死拼活也有个盼头。”
另一边，几个年轻士卒拍着肩膀笑道：“听说功臣聚落还能分牛？我要是能混进去，家里老爹做梦都要笑醒。”
李守诚收好玉册，拄着拐杖慢慢走来：“你这孩子，总算把这一步走稳了。”
李文望着远方，没回头：“还没完。打赢一场仗容易，守住人心难。”
“可你现在做到了。”
“我只是开了个头。”他轻声道，“真正的路，还在后面。”
李守诚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夕阳西下，封神台上的青光依旧未散，三条巨藤缠绕阵眼，隐隐有生机流转。一名小兵路过时，无意踢到一块碎石，石缝里竟钻出一株嫩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李文看见了，停下脚步。
他弯下腰，用左手小心翼翼拨开周围的灰土，露出底下湿润的黑泥。那株芽儿不过指甲盖大小，叶片泛绿，根须细如发丝，却牢牢扎进大地。
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
不远处，议事亭内灯火已亮。亲兵捧来热水和干净布条，准备为他换药。李守诚坐在案前，正翻阅刚整理好的战功总录，眉头微皱，似在核对某条记录。
李文直起身，朝那边走去。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焦土之上，像一道刚刚犁开的田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