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洞内,死寂如墓。
铁扇仙不知在冰冷的石座上枯坐了多久,脸上的泪痕早已被自身残余的火气蒸干,只留下淡淡的盐渍。那双曾饱含血丝与疯狂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殿顶狰狞的浮雕,仿佛要将那扭曲的线条看出个究竟来。
心湖不再剧烈翻腾,却化作了一片更深沉、更粘稠的泥沼。恨意未曾消散,只是不再炽烈如火,而是沉淀为冰冷的基石;悔恨与自我怀疑也不再尖锐如刀,而是弥漫成无处不在的雾霭,渗透每一寸心神。那面灰蒙蒙“心镜”映照出的“真实”,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却让这泥沼的构成,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
魔念的低语依旧在耳边萦绕,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沉沦吧……忘却吧……唯有力量永恒……” 声音依旧充满诱惑,却难以再像之前那样轻易撬动她的心防。因为她心中多了一份“杂质”,一份名为“怀疑”与“可能”的杂质。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石座扶手上那被岁月和魔气侵蚀出的粗糙痕迹。这芭蕉洞,这火焰山,曾是她野心的象征,力量的堡垒,如今却更像是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她以芭蕉扇为锁,将自己与这地脉魔念牢牢绑在一起,维持着这毁灭与压制并存的诡异平衡。
值得吗?
为了这虚假的“掌控”,为了这建立在无数生灵涂炭之上的“力量”,她失去了家,失去了可能存在的温情,甚至……差点彻底失去了自己。
“红孩儿……”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那个早已被她强行尘封的名字,此刻吐出唇边,带着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悸动。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以他的天赋和牛魔王的庇护,应该……还好吧?他……可还记得有这个娘亲?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痛。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入掌心,暗红的液体渗出,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不能想!不能再想下去!
她强行切断这危险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稳住伤势。无论未来作何选择,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她重新拿起芭蕉扇,翠绿的光华再次亮起,试图引动其中纯净的灵宝之力,滋养己身。然而,这一次,当她将心神沉入扇中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与排斥?
并非芭蕉扇抗拒她,而是她自身的心境,与这先天灵宝那中正平和、定鼎乾坤的本源意蕴,产生了微妙的不谐!那沉淀的恨意,弥漫的悔愧,以及那丝刚刚萌芽的、对过往温暖的眷恋,都如同杂质般,污染了她与芭蕉扇之间原本纯粹的联系!
她越是试图催动,那滞涩感就越强,甚至隐隐引动了体内尚未平复的魔气,使得伤势都有加剧的趋势!
“怎会如此?!”铁扇仙心中一惊,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停止了徒劳的尝试。她看着手中光华略显黯淡的芭蕉扇,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五百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以魔念驱动部分芭蕉扇的力量来压制更大的魔念,虽非正途,却也运转自如。为何如今心境稍变,反而与这伴生之宝产生了隔阂?
是因为……那点刚刚复苏的“本心”,与这被魔气浸染了五百年的躯壳和力量,已然格格不入了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若连芭蕉扇都无法顺畅运用,她在这危机四伏的火焰山,还有什么凭仗?拿什么去压制那虎视眈眈的魔念源头?又拿什么……去面对外面那三个显然不会善罢甘休的闯入者?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漫上心头。
而就在她心神因这意外发现而再次产生波动的刹那——
殿外,那一直沉寂的漆黑火焰漩涡,极其微不可察地……加速旋转了百分之一瞬!
一股比之前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魔念,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她因恐慌而出现缝隙的心防,并非强行侵蚀,而是化作一丝丝冰冷的“低语”,直接在她心神深处响起,与之前那充满诱惑的声音截然不同,这一次,是充满了“关切”与“理解”的……蛊惑:
“看吧……迷茫了吗?恐惧了吗?”
“这并非你的错……是那些外来者,是他们扰乱了你的心境,动摇了你的根本!”
“回归吧……回归到恨的怀抱,回归到力量的源泉……只有这里,才是你唯一的归宿,才是能让你感到‘安全’的地方……”
“摒弃那些无用的软弱……与我彻底合一……你将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痛苦……你,即是毁灭,即是新生!”
这声音,精准地抓住了她此刻的脆弱与恐慌,如同最贴心的知己,为她指出的,似乎是一条“解决”当前困境的“捷径”。
铁扇仙眼神一阵恍惚,那冰冷的魔念低语,与她内心对失去力量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周身的魔气,似乎也因此活跃了一丝,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沉溺的……力量感?
是啊……恨,多么简单。力量,多么实在。何必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温暖与悔恨?只要彻底放开身心,拥抱这魔念,或许……就能重新获得掌控一切的力量?就能……
她的眼神,渐渐又染上了一丝血色,握住芭蕉扇的手,指节再次因用力而发白。
……
焦岩坑底。
陈默猛地从深沉的感悟中惊醒,脸色微变。
“师兄!魔念有异动!”
孙悟空几乎同时睁开双眼,周身新生混沌之力瞬间收敛,那深邃眼眸中混沌星璇骤然显现,锐利地扫向芭蕉洞方向。
“怎么回事?那婆娘又扛不住了?”
陈默神色凝重,快速感应着溟泉珠传来的信息:“不完全是……是那魔念源头!它似乎捕捉到了铁扇仙因无法顺畅运用芭蕉扇而产生的恐慌,正在以另一种方式蛊惑她!这一次,并非强行压制,而是……引诱!引诱她主动放弃抵抗,彻底沉沦!”
孙悟空闻言,眼中厉色一闪:“他娘的!这鬼东西还真会挑时候!趁人病,要人命!”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陈默急道,“铁扇仙此刻心神不稳,若被其蛊惑成功,前功尽弃不说,她一旦彻底魔化,与那魔念源头完全融合,后果不堪设想!”
孙悟空猛地站起,这一次,身形稳如磐石,新生力量虽未完全圆融,却已能自如掌控。他握紧金箍棒,棍身那混沌色泽的光华流转不定。
“那就再去会会她!这次不用偷偷摸摸,直接敲门!”孙悟空眼中战意混合着决绝,“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被那鬼东西拖下去!”
陈默也站起身,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他知道,这或许是打破僵局的最后机会,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时刻。
“我以溟泉珠之力,尝试干扰魔念蛊惑,师兄你见机行事!”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暗金一灰白两道流光,冲出焦岩坑底,再次直奔那悬浮于毁灭漩涡之上的芭蕉洞!
这一次,不再是潜行试探,而是光明正大的……叩关!
与此同时,芭蕉洞内,铁扇仙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周身魔气翻涌,那冰冷的蛊惑低语几乎要占据她的全部心神。
就在她即将做出某个不可挽回的决定的瞬间——
咚!咚!咚!
沉重而清晰的叩击声,如同擂响的战鼓,猛地从洞府大门处传来,穿透了层层禁制,也穿透了那魔念的蛊惑低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铁扇仙猛地抬起头,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被打断的暴怒!
是谁?!
而殿外,孙悟空收起敲击金箍棒的手,气沉丹田,声音如同雷霆,轰然传入:
“铁扇仙!故人来访,可否开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