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十月二十七日的清晨，相州城外的风雪终于停歇，可天地间的寒意却比昨日更甚。北营的篝火早已燃尽，只剩下满地灰烬，与积雪混合在一起，覆盖着昨夜战死士兵的尸体。班哲从昏迷中醒来时，帐内的烛火已快燃到尽头，马泽正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手臂上的草药。
“师兄……”班哲的声音沙哑，刚一开口，便牵扯到胸口的伤势，疼得他皱紧眉头。
马泽连忙按住他：“别乱动，你灵力耗尽又受了内伤，至少要休养三日才能下床。”他递过一碗温热的草药汤，“先把这个喝了，能补补你的气血。”
班哲接过药碗，小口喝着，目光却望向帐外：“北营……守住了吗？史思明呢？”
“守住了，但代价太大了。”马泽的声音低沉，“昨夜咱们伤亡了近三千士兵，营垒也被砸破了好几处。史思明虽然退到了漳水北岸，却没走远，他的斥候还在周围探查，显然是在等安庆绪从城里出来，两面夹击咱们。”
班哲放下药碗，心中沉了下去。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衡长老掀帘而入，脸色比雪还要白：“班哲，不好了！九节度的军营……通讯全断了！”
“什么？”班哲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上的疼痛，“怎么会断？是被叛军破坏了吗？”
“不是叛军，是鱼朝恩！”赵衡长老将一张被揉皱的纸条递给他，“方才我派去李光弼营队的少年祭师回来报信，说鱼朝恩以‘防止军情泄露’为由，下令收缴了各营的传令符，还把负责通讯的士兵都调去了监军府，现在各营之间根本联系不上，连郭大帅都没法调动其他节度的兵力！”
班哲看着纸条上潦草的字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鱼朝恩这是要彻底掌控大军！没有通讯，各营就成了一盘散沙，一旦史思明和安庆绪同时进攻，大家只能各自为战，根本无法互相支援。
“我要去找郭大帅！”班哲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马泽死死按住。
“你现在出去，不等于是去送死吗？”马泽急声道，“你灵力没恢复，身上还有伤，鱼朝恩现在正想找借口收拾你，你若送上门，他定会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
赵衡长老也点头：“马泽说得对，你现在不能出去。我已经让阿彪去中军帐找郭大帅了，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恢复通讯。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住祭师团的营帐，别让鱼朝恩的人趁机进来捣乱。”
班哲咬着牙，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知道，马泽和长老说得对，可一想到外面十万大军正处在危险之中，他就坐不住。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响。阿彪掀帘冲了进来，身上的甲胄沾着雪，脸上满是怒火：“师弟！鱼朝恩那个奸宦！他不仅不让郭大帅恢复通讯，还逼着郭大帅下令，今日午时之前必须强攻相州城，若攻不下来，就要治郭大帅一个‘延误战机’的罪！”
“他疯了吗？”马泽惊得站了起来，“史思明还在北岸等着，安庆绪又在城里守着，现在强攻，不是让士兵去送死吗？”
“他就是想邀功！”阿彪气得浑身发抖，“我在中军帐外听到他跟手下说，只要能破城，就算伤亡大些也没关系，到时候陛下只会赏他，不会怪他！”
班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坚定：“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做！我必须去中军帐，劝郭大帅不能下令强攻！”
这一次，马泽没有再拦他。他从药囊里取出一瓶黄色的药液，倒在一块纱布上，敷在班哲的胸口：“这是我用魂草汁熬的药膏，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让你恢复些力气。但你记住，最多只能撑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必须回来休息。”
赵衡长老也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递给班哲：“这是白马祭师团的长老令，你拿着它，若遇到鱼朝恩的人阻拦，就说你是奉祭师团之命，要与郭大帅商议破邪之策，他们不敢轻易拦你。”
班哲接过令牌和药膏，对两人点了点头，便跟着阿彪，快步走出营帐，朝着中军帐奔去。
中军帐外，守卫的神策军比往日多了两倍，个个手持长枪，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的人。看到班哲和阿彪过来，为首的校尉立刻上前阻拦：“奉监军大人之命，中军帐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班哲亮出手中的长老令，声音冷厉：“我是白马祭师团的大祭师班哲，要与郭大帅商议破幽荧教妖法之事，你敢拦我？”
校尉看到长老令，脸色变了变——他知道白马祭师团是陛下特许随军的，不敢轻易得罪。可他又想起鱼朝恩的命令，犹豫着不敢让开。
就在这时，帐内传来郭子仪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校尉这才让开道路，班哲和阿彪快步走进帐内。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郭子仪坐在案前，脸色苍白，鱼朝恩则站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份军令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班祭师来得正好。”鱼朝恩看到班哲，冷笑一声，“郭大帅正准备下令，午时强攻相州城，你这祭师团，可得好好表现，别再像上次那样，连个妖雾阵都破不了。”
班哲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郭子仪面前，沉声道：“大帅，不能强攻！史思明就在北岸，安庆绪在城里有妖军相助，咱们通讯又断了，一旦攻城，定会腹背受敌，到时候大军必败！”
郭子仪看着班哲，眼中满是无奈：“我知道……可鱼监军拿着陛下的旨意，说若今日不破城，就要治我一个‘拥兵自重’的罪，我……”
“陛下的旨意？”班哲猛地转头，盯着鱼朝恩，“你敢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我看这根本就是你假传圣旨！”
鱼朝恩脸色一沉：“班哲，你别血口喷人！陛下的旨意岂容你质疑？再敢多言，咱家就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
“我看你是不敢拿出来！”班哲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你故意断了各营通讯，逼着大帅强攻，就是想让大军战败，然后把罪责推给郭大帅和各位节度，好让你自己独揽功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行刺祭师团、截留粮草的事吗？若我把这些事禀报给陛下，你觉得陛下还会护着你吗？”
鱼朝恩被班哲说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你……你胡说八道！那些都是你编造的谎言！郭大帅，你快下令攻城，别被他的话骗了！”
郭子仪看着鱼朝恩，又看了看班哲，心中挣扎不已。他知道班哲说得对，可他若不下令，鱼朝恩真的会假传圣旨，治他的罪。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鼓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恐慌：“大帅！不好了！史思明的大军渡过漳水了！安庆绪也从城里出来了，他们两面夹击，已经快到中军帐了！”
“什么？”郭子仪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
鱼朝恩也慌了，他没想到史思明和安庆绪会来得这么快。他一把抓住郭子仪的手臂，急声道：“快！下令让各营出兵抵抗！快啊！”
可现在已经晚了。没有通讯，各营根本不知道敌军来袭，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叛军已经冲破了外围的防线，杀进了大营。帐外传来士兵的惨叫声、兵器碰撞声，还有幽荧教祭司诡异的吟唱声，整个唐军大营，彻底乱了。
“大帅，快撤吧！”班哲拉着郭子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郭子仪看着帐外混乱的景象，眼中满是绝望。他知道，相州之战，败了。他点了点头，便跟着班哲和阿彪，朝着营外撤退。
鱼朝恩看着三人的背影，也想跟着跑，却被一名冲进来的叛军士兵拦住。他吓得腿都软了，只能躲在帐内，瑟瑟发抖。
班哲和阿彪护着郭子仪，在乱军中冲杀。他们看到李光弼带着一队士兵，正朝着北营撤退；王思礼则在保护伤员，与叛军拼死搏斗。祭师团的少年祭师们也拿起法器，与幽荧教的祭司对抗，可他们人数太少，又没有班哲的带领，很快便落入下风。
“师弟！你看那边！”阿彪指着不远处，班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史朝义——史思明的儿子，正带着一队妖军，朝着祭师团的营帐冲去。那里还有马泽和赵衡长老，以及受伤的少年祭师！
“你们先护着郭大帅撤退，我去救他们！”班哲说完，便朝着营帐的方向冲去。
阿彪想拦住他，却被郭子仪拉住：“让他去，他是祭师团的主心骨，不能让祭师团的人出事。”
班哲冲进营帐时，马泽正拿着药囊，与一名幽荧教祭司对抗，赵衡长老则护着受伤的少年祭师，手中的铜铃已经断了一根弦。看到班哲进来，马泽松了口气：“师弟，你来了！”
班哲没有说话，直接举起圣灵珠，用尽体内仅存的力气，催动白光。白光瞬间笼罩住营帐，将妖军和祭司逼了出去。他看着地上倒下的少年祭师，心中一痛——短短半个时辰，祭师团已经阵亡了三十七人。
“快，带着伤员撤退！”班哲喊道，与马泽、赵衡长老一起，扶起受伤的少年祭师，朝着营外撤退。
史朝义看着他们逃走，想追上去，却被阿彪射出的一支破邪箭拦住。阿彪骑着马，朝着班哲大喊：“师弟，快上马！郭大帅已经在前面等咱们了！”
班哲点了点头，扶着最后一名受伤的少年祭师，爬上马背。众人朝着北方撤退，身后的唐军大营，已经被叛军占领，黑烟滚滚，遮住了半边天。
班哲回头望去，看着燃烧的大营，心中满是悲痛和不甘。相州之战，终究还是败了。十万大军，死伤过半；祭师团，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知道，这场失败，不仅是因为叛军的强大，更是因为朝廷的内斗、宦官的掣肘。
可他没有放弃。他握紧手中的圣灵珠，看着身边的马泽、赵衡长老、阿彪，还有幸存的少年祭师，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他们还在，只要白马祭师团还在，总有一天，他们能平定叛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朝着北方吹去。班哲和幸存的将士们，在寒风中，朝着远方走去。相州的败兆，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痛，却也成了他们继续战斗的动力。这场战乱，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