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神魂丝线甫一探出,便穿透了寂灭神陵的维度壁障,一头扎进了连接真实界的“精神迁跃通道”。
这里是一片难以名状的混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无数扭曲的光影和矛盾的色彩在身边飞速掠过。李牧的意识紧紧依附于丝线上,像一个被发射出去的探针,冲向那遥远道标所指引的方向。
刹那间,眼前豁然开朗。
丝线的另一端,成功出现在了家乡“大墟”的上空。
然而,李牧的精神视角“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村庄与山野。
而是一片由七情六欲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正在剧烈沸腾的海洋。
他的神魂丝线,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油之中。
一股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瞬间倒灌而来!
村西头的王屠户正琢磨着“今晚必须多喝一碗酒”;村东头的李寡妇坐在门槛上,无声地“思念着自己早逝的亡夫”;田埂上,一个光屁股的孩童哭闹着“想要邻居家那个会转的风车”……
这些念头琐碎、卑微、混乱,却又无比真实。亿万万生灵的欲望、痛苦、快乐、嫉妒、贪婪、疲惫……所有这些驳杂的念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冲垮一切的“精神海啸”,朝着他这根渺小的丝线狠狠拍来。
李牧的意识仿佛被瞬间丢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
无数不属于他的念头和情绪在他脑中疯狂炸开。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烂醉如泥的赌鬼,下一瞬间,又变成了一个正盘算着偷邻居家鸡蛋的农妇。
“噗!”
屏障之内,李牧猛地睁开眼,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根探入真实界的神魂丝线,被这股庞杂的洪流当场“冲断”,强烈的神魂反噬让他感觉整个脑袋都像被重锤砸过,剧痛欲裂。
第一次连接,以惨败告终。
“停下!”李岁立刻喝止,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分析光芒,“我明白了。守骸人创造的试炼空间是‘无菌环境’,里面的灵魂虽然痛苦,但情绪很‘纯净’。而真实世界……是个垃圾场。”
她一针见血地得出了失败的原因。
外部,主刀官的“概念病毒”腐蚀得越来越厉害,守骸人撑起的灰色穹顶上,蛛网般的裂痕正在飞速蔓延,整个屏障开始剧烈晃动。
内部,李牧的失败带来了巨大的挫败感,以及神魂损伤带来的虚弱。
内外夹击,绝境仿佛已无缝隙。
“再来一次!”李牧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我可以……”
“用什么?用你的蛮力去对抗一片海洋吗?”李岁冷酷地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们没有过滤器。我们的探针太过脆弱,根本不可能在那片欲望之海里,找到‘老槐树’那块小小的礁石。”
一句话,将李牧所有的不甘与蛮勇都堵了回去。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理论是完美的,但现实的技术难题,却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守骸人的屏障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在朝着死亡滑落。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李牧反而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瘸子爷爷曾经一瘸一拐地带着他,指着一条被山石堵死的路,笑嘻嘻地对他说的话:
“傻小子,路走不通的时候,不一定是路错了,也可能是你走路的‘姿势’不对。”
“我们不能像钓鱼一样,伸出钩子去海里找那棵树。”李牧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对李岁说。
“我们得像在黑夜里看篝火。”
“我们得让‘大墟’自己发光。”
李岁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李牧的意思:“你是说……制造一个‘信标’?让它的光芒穿透所有杂念,主动被我们看到?可是,我们怎么隔着维度去……”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停住了。是啊,怎么去?他们就像被关在铁屋子里的人,怎么去点燃屋外的一堆柴火?
看着李岁陷入逻辑的死胡同,李牧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了一个疯狂的、属于他“疯神血”本能的笑容。
“我不知道怎么造。”
他轻声说,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但如果……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正在拼命地‘想’我,想着我的‘故事’……”
“那他的思想,会不会就是这无边黑夜里,最亮的那一堆篝火?”
真实界,大墟。
暑气蒸腾的午后,村头老槐树下的茶馆是唯一的清凉地。与其说是茶馆,不如说就是几张破旧的八仙桌,和一条长板凳。空气里,廉价茶叶的苦涩香气混杂着庄稼人身上特有的汗味与泥土芬芳,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大墟的、安稳而又困顿的气息。
茶馆正中,一位双目缠着黑布的说书先生,正讲到眉飞色舞之处。他虽眼盲,但那张嘴仿佛能看尽世间万象,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
“……且说那疯牧童李牧,被九个疯神仙养大,一手裂界刀法神鬼莫测!”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那日,村外天降妖魔,身高十丈,流淌毒涎,要将咱大墟一口吞下!危急关头,李牧不躲不闪,竟如三岁孩童,蹲在地上画起了涂鸦!”
听众们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连扇风的动作都停了。
“他画地为牢,以疯为锁,竟将那吃人的怪物,给生生封印了回去!”
满堂喝彩。
一个总角孩童挤到最前,仰着脸问:“先生,先生,那李牧后来去哪了?”
旁边一个肩上搭着剥皮小刀的老猎户,长长叹了口气,他家曾与李牧家交好。他端起粗瓷碗,灌下一大口凉茶,声音里满是复杂:“唉,那孩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句话,让茶馆里的喧闹冷却了几分。
担忧、好奇、恐惧、埋怨、乃至一丝丝的敬佩……这些原本散落在每个人心头,混杂在“晚饭吃什么”、“地里该浇水了”等无数琐碎念头中的情绪,此刻被“李牧”这个名字,被“故事”这条无形的丝线,悄然串联、汇聚。它们如百川归海,从驳杂变得纯粹,凝成了一股无形无质,却又高度集中的精神能量。
说书先生自己也未曾察觉,他今日讲得格外投入。当他再次开口时,只觉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自己口中虚构的词句,不再是单纯的演绎,而是与冥冥中的某个存在,产生了真实不虚的共鸣。
故事,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实”和动人。
……
圣墟,寂灭神陵。
灰色屏障之内,李牧采纳了自己那个疯癫的想法。
李岁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双手在虚空中拉出无数晶莹的丝线,眼中闪烁着极致的逻辑光芒,迅速在李牧的神魂探针上,构建了一个全新的、极其简陋但目标明确的“过滤器”。
“过滤标准设定完成。”李岁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剔除所有非相关性情绪,只接收满足两个关键词的信号:‘李牧’、‘故事’。”
“开始吧。”李牧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了双眼。
他的神魂如同一根最坚韧的钢索,第二次刺入了那片连接真实界的、沸腾的欲望之海。
这一次,他强行无视了那些震耳欲聋的贪婪、嫉妒与怨恨,屏蔽了所有试图将他撕碎的情绪海啸。他的意识化作一枚最敏锐的探针,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寻找那唯一符合条件的频率。
瞬间,一切杂音褪去。
视野的尽头,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海洋深处,一团光芒出现了。
它微弱,但异常明亮。
它不似星辰般冰冷,也不似欲望般粘稠,而像是一团由无数人的“念想”汇聚而成的金色篝火,温暖、坚定,在黑暗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
信标!
“找到了!”李牧在心中狂吼。
然而,就在他神魂锁定信标的瞬间,外界,主刀官的攻击再次升级。
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守骸人撑起的灰色屏障上,一道巨大的裂痕从穹顶蔓延而下。狂暴的、充满了扭曲进化之力的能量冲击,如毒液般渗透进来,狠狠撞在李牧的精神世界上,试图干扰他最精细的操作。
“稳住!”
李岁低喝一声,将自己最后的精神力悉数注入身前的【逻辑隔绝场】,化作一道无形的壁垒,为李牧死死挡住了这致命的干扰。
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溢出,那张本就苍白的面孔,此刻惨白如纸。
李牧抓住了这千金一发的瞬间!
他的神魂主体,如同一根带着倒钩的缆绳,循着那微弱的连接,跨越无尽的维度,狠狠地“钉”在了那团金色篝火的核心!
连接——成功!
大墟,茶馆。
说书先生正讲到李牧大战疯仙的高潮,突然间,他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当场劈中。
他那双盲了数十年的眼睛,在精神的世界里,第一次“看”到了景象。
他“看”到了一个布满裂痕的灰色穹顶。
看到了穹顶之下,一个身躯已半化为枯骨的佝偻身影,正用后背抵挡着世界的崩塌。
他更看到了,在那身影的庇护下,一个眼神坚毅如铁的少年,正死死地盯着他!
“啪!”
说书先生手中的惊堂木,脱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嘴唇哆嗦着,失魂落魄地脱口而出:“他……他还活着!”
寂灭神陵内,李牧浑身剧震,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成功了!
一条稳定、坚韧、足以承载他意志的跨维度精神通道,被正式建立。
他没有丝毫停歇,也来不及去感受喜悦,立刻对身旁摇摇欲坠的李岁说道:“准备‘登陆’!我要回家看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
这次成功的连接,也如同一支穿云箭,将他们这个小小的坐标点,彻底暴露在了某个正在高天之上、俯瞰整个真实界的冰冷存在的视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