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统领那道墨绿遁光消失在天际后，山谷重新陷入死寂。晨风吹过，卷起满地血腥，那十几名蚀骨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修为尽废者哀嚎不止，神魂破碎者已无声息。
王小仙盯着那摊血腥看了三息，突然咧嘴笑了。他笑得有些瘆人，脸上血色褪尽，可眼中那抹光却亮得吓人。
“凌无双，搜尸。”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值钱的、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扒下来。苏清寒，警戒四周，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老大，咱们不赶紧走？”凌无双抹了把嘴角血迹，握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赤面老儿虽然退了，可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
“走？怎么走？”王小仙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几枚疗伤丹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就咱们现在这德行，飞不出三里就得栽下来。搜尸，找找有没有代步的法宝或者符箓。”
凌无双和苏清寒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理。两人不再犹豫，分头行动。
苏清寒冰魄剑轻点地面，剑穗铃音凝成细密冰晶，如蛛网般蔓延向四周百丈。这是“冰魄探踪术”，能感应一切活物气息。片刻后，她轻轻摇头：“百丈内没有埋伏，但东侧三里外有微弱灵气波动，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
“窥探就窥探吧。”王小仙吞下丹药，闭目调息，“只要不是赤面老儿亲至，咱们还能撑一会儿。凌无双，找到什么了？”
凌无双已在那独眼大汉——也就是蚀骨卫小队长身上翻找完毕。他手里捧着几样东西：一枚墨绿玉符、三瓶丹药、一沓符箓，还有一艘巴掌大小的骨舟。
“老大，这骨舟应该是代步法宝。”凌无双将骨舟递过来，“上面刻着‘幽冥渡’三字，看样子是蚀骨卫标配的飞行法器。”
王小仙接过骨舟，注入一丝灵力。骨舟迎风便长，眨眼间化作一艘三丈长短、通体由白骨拼接而成的飞舟。舟身表面刻满墨绿符文，散发出浓郁的幽冥煞气。
“好东西。”王小仙眼睛一亮，“虽然煞气重了点，可速度应该不慢。走，上船！”
三人互相搀扶着登上骨舟。王小仙咬破指尖，一滴精血滴在舟头骨阵上——这是最简单的认主法。精血融入，骨舟微微一震，表面墨绿符文逐一亮起。
“疾！”
王小仙低喝一声，骨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朝着青玄宗方向疾驰而去。
舟上，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骨舟速度极快，且飞行平稳，比他们来时用的缩地舟还要快上三分。照这速度，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宗门。
可王小仙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眉心处的三色因果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隐晦的悸动。这不是反噬，也不是预警，而是……某种“共鸣”。
就像有两根无形的弦，在远处被同时拨动，与他的因果印产生了微妙的呼应。
“不对劲。”王小仙猛然睁眼，看向前方云层，“凌无双苏清寒，准备战斗。”
“老大，怎么了？”凌无双握紧阔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前方三十里，有两股熟悉的气息。”王小仙缓缓起身，眼中闪过冷光，“一股是林昊天的轮回印碎片，另一股……是蚀骨卫的煞气。他们竟然凑到一块去了。”
话音未落，前方云层轰然炸开！
一道幽暗遁光与一道墨绿遁光并排冲出，拦在骨舟前方百丈处。遁光散去，露出两道身影。
左侧那人一袭锦袍金冠，正是林昊天。他头顶轮回印碎片悬浮，幽光如伞盖般护住周身，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可眼中杀意却比昨日更盛三分。
右侧那人则是个生面孔——身材瘦高，面容阴鸷，穿着一身墨绿长袍，袍袖上绣着狰狞鬼面。此人修为赫然也是金丹初期，且周身煞气凝实如墨，显然是蚀骨卫中的高层。
“王小仙，本少主等你多时了。”林昊天开口，声音冰冷，“昨日在祭坛，你借契约坑了本少主一把。今日，咱们该算算这笔账了。”
“林少主这话说的。”王小仙咧嘴一笑，暗中却已催动因果印探查那阴鸷老者，“昨日若不是晚辈立契，咱们都得死在那儿。说起来，晚辈还算救了您一命呢。”
“少废话！”林昊天厉喝，头顶碎片幽光暴涨，“交出真传令，本少主或可留你全尸！”
“真传令？”王小仙挑眉，“道玄老爷子亲自赐下的东西，林少主也敢抢？就不怕老爷子一巴掌拍死你？”
“道玄真人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这些小事。”那阴鸷老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铁石摩擦，“况且，你若死在半路，真传令丢失，也只能怪你福薄命浅，怨不得旁人。”
王小仙盯着他看了三息，突然笑了：“这位前辈，面生得很啊。不知在蚀骨卫中，排行第几？”
“老夫蚀骨卫副统领，鬼面。”阴鸷老者淡淡说道，“赤面那废物办事不力，折了十五名弟兄。墨渊少主有令，命老夫亲自来取你性命。”
“原来如此。”王小仙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减，“墨渊老儿这是下了血本啊，连副统领都派出来了。不过前辈，您和林少主凑到一块，是打算联手对付晚辈？”
“联手？”林昊天冷笑，“本少主还不屑与幽冥殿的走狗联手。只是碰巧遇上，各取所需罢了——他要你的命，本少主要真传令。”
“那感情好。”王小仙一拍巴掌，“两位一个要命，一个要令，可晚辈只有一条命、一枚令。这怎么分？”
他说话间，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打了个手势。
凌无双和苏清寒会意，两人同时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护在王小仙身侧。凌无双阔刀横胸，七道气旋虽因伤势而威力大减，可依旧凝成厚重刀罡；苏清寒冰魄剑悬空，剑穗铃音凝出三百六十枚冰镜，镜面折射着晨光，将三人护在中央。
“怎么分？”鬼面副统领阴森一笑，“自然是先杀你，再抢令。至于令归谁……那就看各自本事了。”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出手！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简单的一掌拍出。可掌出刹那，整片天空都为之一暗！一只方圆十丈的墨绿鬼手凭空凝成，掌心鬼面狰狞咆哮，裹挟着滔天煞气，狠狠拍向骨舟！
这一掌的威势，比昨日赤面统领的双叉毒煞还要强上三分！金丹初期全力一击，足以将整艘骨舟拍成齑粉！
“裂地刀罡·断岳式！”凌无双暴喝，阔刀自下而上撩起，七道气旋叠加到极致，刀罡凝成实质的山岳虚影，硬撼鬼手！
“轰——！”
刀罡与鬼手碰撞的刹那，凌无双虎口炸裂，阔刀险些脱手。他闷哼一声，身形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骨舟栏杆上，喷出一口鲜血。
而鬼手也被刀罡劈开一道裂缝，可去势不减，依旧拍落！
“冰魄镜·万华逆流！”苏清寒剑诀疾点，冰魄剑悬空疾旋，三百六十枚冰镜同时逆转，将鬼手拍落的轨迹强行偏移三成！
“咔嚓嚓——”
冰镜接连破碎，苏清寒脸色一白，嘴角溢血。可鬼手终究被她引偏，擦着骨舟边缘拍空，掌风余波震得骨舟剧烈摇晃，舟身骨板“咔嚓”裂开数道缝隙。
只一击，凌无双和苏清寒便已重伤！
王小仙瞳孔骤缩。
这鬼面副统领的实力，比赤面统领强了不止一筹。而且出手狠辣，根本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就这点本事？”鬼面副统领冷笑，第二掌已然抬起，“那就去死吧。”
可就在这时——
“林少主！”王小仙突然扭头，看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林昊天，“您真打算袖手旁观？等这老鬼杀了我，抢了真传令，下一个……可就轮到您了。”
林昊天眉头微皱。
“林少主别听他挑拨离间。”鬼面副统领淡淡道，“老夫只要王小仙的命，真传令归你。墨渊少主与林氏早有约定，此事过后，轮回印碎片的下落，少主自会告知。”
“轮回印碎片的下落？”林昊天眼中闪过精光，“墨渊知道其他碎片在哪儿？”
“自然。”鬼面副统领点头，“幽冥殿传承万年，对轮回一道的秘辛知晓颇多。只要林少主今日行个方便，日后必有厚报。”
林昊天沉默了。
他盯着王小仙，又看看鬼面副统领，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王小仙心知不妙。若林昊天真被说动，今日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林少主。”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咧嘴笑了，笑得极其灿烂，“您是不是忘了……昨日在祭坛，您也欠了晚辈一笔因果债？”
林昊天脸色一僵。
“那‘万债共担契’，可是把您也拉进去了。”王小仙慢悠悠地说，“虽然您欠的不多，可终究是欠了。这债……您打算怎么还？”
他说话间，眉心三色因果印缓缓亮起。
不是攻击，只是“提醒”。
林昊天只觉得神魂深处，那股因欠债而产生的隐晦刺痛，此刻突然清晰了三分。虽然不强烈，可却如附骨之疽，提醒着他与王小仙之间的因果纠缠。
“你威胁本少主？”林昊天眼中杀意暴涨。
“不敢。”王小仙摊手，“只是提醒林少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若今日袖手旁观，任由这老鬼杀我，那这笔债……可就变成‘血债’了。血债的反噬，您应该清楚吧？”
血债，因果债中最凶险的一种。债主若死于欠债者之手，或因其而死，反噬之力足以让欠债者修为暴跌、心魔丛生，严重者甚至可能道基崩毁。
林昊天脸色铁青。
他知道王小仙在耍无赖，可偏偏……这话有道理。昨日那“万债共担契”，确实把他拉进去了。虽然欠的不多，可终究是欠了。
“林少主，莫要听他胡言。”鬼面副统领冷声道，“区区因果债，等杀了这小子，老夫自有秘法帮你化解。”
“秘法？”王小仙嗤笑，“墨渊老儿要真有化解因果债的秘法，昨日在祭坛，赤面统领那些手下就不会被债印反噬得那么惨了。前辈，吹牛也要打打草稿。”
鬼面副统领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废话，第三掌轰然拍出！
这一次，鬼手凝成实质，掌心鬼面张开巨口，竟是要将整艘骨舟连同三人一口吞下！
“林少主！”王小仙嘶声大吼，“您若出手，今日之恩，晚辈记下了！日后真传令的权限，可为林氏行三次方便！”
这话一出，林昊天终于动了。
不是攻击鬼面副统领，而是身形一闪，挡在了骨舟前方。
他头顶轮回印碎片幽光大盛，凝成一道环形屏障，硬生生扛住了鬼手吞噬。
“鬼面，此人本少主保了。”林昊天声音冰冷，“你回去告诉墨渊，真传令我自会去取，不劳他费心。”
鬼面副统领脸色难看至极：“林昊天，你当真要为了这小子，与幽冥殿为敌？”
“为敌？”林昊天冷笑，“本少主只是不想欠因果债罢了。况且，墨渊若真有轮回印碎片的下落，让他亲自来与本少主谈。派你这条老狗来，还不够格。”
“你——！”鬼面副统领勃然大怒，可看着林昊天头顶那枚碎片，终究没敢动手。
轮回印碎片对幽冥殿功法有天然克制，真打起来，他未必能讨到便宜。况且，林昊天身后还站着整个林氏。
“好，好得很。”鬼面副统领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王小仙一眼，“小子，今日算你命大。不过真传令现世，惦记的人可不止林昊天一个。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身形化作墨绿遁光，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骨舟上，死一般的寂静。
王小仙盯着林昊天的背影，许久，才咧嘴笑了：“多谢林少主出手相助。方才许诺的三次方便，晚辈说到做到。”
林昊天缓缓转身，金冠下的眼眸如冰锥般刺向王小仙。
“王小仙，本少主今日救你，不是发善心。”他一字一顿，“只是为了不欠因果债。真传令……本少主迟早会夺回来。在那之前，你最好别死在别人手里。”
说罢，他不再停留，幽暗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西侧天际。
王小仙目送他离去，直到遁光彻底消失，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瘫坐在骨舟甲板上。
“老大，咱们……”凌无双挣扎着起身，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别说话了，赶紧疗伤。”王小仙从怀中掏出最后几枚丹药，分给二人，“这骨舟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回到宗门。”
三人不再言语，各自盘膝调息。
骨舟在云层中疾驰，朝着青玄宗方向飞去。
一个时辰后，前方天际已隐约可见青玄宗山门的轮廓。
可就在此时，王小仙眉心处的因果印，再度传来剧烈悸动！
这一次，不是一道，而是……整整八道！
八道强弱不一、却同样与因果印产生共鸣的气息，正从青玄宗山门方向，朝着骨舟急速靠近！
“来了……”王小仙缓缓睁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真传令现世，惦记的人……果然不少。”
他站起身，看向前方。
八道遁光如流星般破空而至，在骨舟前方百丈处停下。遁光散去，露出八道身影。
八人年龄各异，服饰不同，可胸口都绣着一个相同的徽记——那是青玄宗真传弟子的标志。
为首一人，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青衫书生，面容儒雅，手持一柄折扇。可折扇开合间，却有凌厉剑气吞吐，显然不是凡物。
“王小仙师弟？”青衫书生笑眯眯开口，声音温润，“为兄宋玉书，青玄宗第一真传。奉掌门之命，特来……接你回宗。”
他说话时，身后七人已悄然散开，呈扇形将骨舟围在中央。
八名真传，八道金丹期的威压，如八座无形山岳，狠狠压在骨舟之上。
王小仙看着这阵仗，突然咧嘴笑了。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将手中那枚青铜令牌高高举起。
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刺目古光。
“宋师兄。”王小仙笑容灿烂，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四野，“小弟这枚真传令……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宋玉书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折扇轻摇：“自然要有说法。掌门有令，请王师弟……上‘问心台’。”
“问心台上走一遭，验明正身，方可入真传之列。”
话音落，八道威压同时暴涨！
骨舟咔嚓作响，舟身骨板寸寸龟裂，眼看就要解体。
王小仙盯着宋玉书，许久，缓缓点头。
“问心台？好啊。”
他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正好让小弟见识见识，咱们青玄宗的真传师兄们……都是什么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