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刚过,葆仁堂的门槛上积了层薄霜。陈砚之正用竹筛晒着黄芪片,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材上,泛着淡淡的金黄。林薇蹲在炭盆边翻烤着白术,鼻尖沾着点灰,抬头笑道:“你闻这白术,烤过之后焦香焦香的,比生的温性足多了。”
“可不是嘛,”陈砚之放下筛子,指尖捏起片黄芪,“这是正北芪,你看断面的菊花心多明显,补气的劲儿比南方的黄芪足。”
话音未落,门帘被“呼”地撞开,一股寒气裹着个瘦小的身影闯进来。是住在街尾的刘奶奶,裹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手里攥着个旧布包,一进门就直咳嗽,咳得背都驼成了虾米。
“刘奶奶快坐,”林薇赶紧搬过藤椅,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这天儿这么冷,您咋还往外跑?”
刘奶奶喘了半天才顺过气,声音发颤:“咳咳……小林姑娘,小陈大夫,我这病又犯了,咳咳……浑身没劲,头也晕,身上还忽冷忽热的。”
陈砚之赶紧搭脉,指尖下的脉搏又细又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舌头伸出来我瞧瞧。”他轻声说。刘奶奶费力地张嘴,舌苔薄白,舌尖却泛着点淡红。
“这是气虚外感,”陈砚之直起身,“您本身气血就虚,昨儿雪天出门受了寒,外邪裹着虚气,才这么难受。”
“那咋办啊?”刘奶奶急得抹眼泪,“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您别急,”林薇递过杯姜枣茶,“先暖暖身子。陈哥,用参苏饮吧?既补气又解表,正好对她这气虚感冒。”
“嗯,”陈砚之点头,拿起笔写方,“人参三钱,最好用潞党参,平和些,不容易上火;紫苏叶三钱,解表散寒,还能理气,您不是总觉得胸口堵吗?”他顿了顿,又添上“茯苓三钱,白术三钱”,“这俩健脾补气,您这气虚,根儿在脾,得慢慢补。”
林薇已经开始抓药,戥子称得仔细:“陈皮二钱,半夏二钱,这俩化痰的,您咳的痰不是白稀白稀的吗?正好用得上。”她边称边说,“刘奶奶,这药得煎二十分钟,头煎二煎混在一起,分三次喝,记得放两颗冰糖,能挡点药味。”
“我家没冰糖了……”刘奶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这儿有,”林薇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块冰糖,“给您包好,熬药时放上。对了,您这头晕,我给您加了点葛根三钱,能升阳解肌,喝完头就不晕了。”
陈砚之忽然想起什么,对林薇说:“加两钱炙甘草,调和一下,刘奶奶胃弱,别让药太冲。”他又转向刘奶奶,“喝完药别盖太厚的被子,微微出点汗就行,汗出多了伤元气。”
正说着,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看了看刘奶奶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手背:“手心里潮乎乎的,是气虚夹湿。”他对陈砚之说,“加三钱薏苡仁,既能健脾又能祛湿,比单用白术周全。”
“爷爷说得对。”陈砚之赶紧添上,“薏苡仁得打碎了煎,药效才出得来。”
刘奶奶拿着药方要走,林薇忽然叫住她:“等等,给您这个。”她递过一小包炒山药粉,“回去用开水冲着喝,像藕粉似的,补补气,比吃药舒坦。”
送走刘奶奶,雪下得更密了。林薇擦着药柜问:“陈哥,你说这气虚外感和普通感冒,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看精神和汗。”陈砚之拿起抹布擦柜台,“气虚的人感冒,总觉得没劲儿,说话都费劲,汗还出得特别多,稍微动一动就满头大汗。普通感冒是风寒束表,一般不出汗,或者就出一点。”
“哦——”林薇恍然大悟,“就像刘奶奶这样,坐着不动都出汗,还总说累,就是气虚的典型表现吧?”
“嗯。”爷爷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喝着茶,“治气虚外感,得‘扶正祛邪’同时来,光用解表药不行,会把正气耗得更虚;光补气也不行,外邪排不出去,会把病邪关在里面。刚才用的参苏饮,人参补气,紫苏解表,就是这个道理。”
林薇赶紧记在本子上:“扶正祛邪,表里兼顾。”她抬头看见门口有个穿校服的男孩在徘徊,赶紧招呼,“进来避避雪吧,看你冻得直哆嗦。”
男孩犹豫着走进来,跺了跺脚上的雪:“我……我来找陈大夫,最近总觉得累,上课走神,还总感冒,一感冒就好不了。”
陈砚之示意他坐下:“伸出舌头我看看。”男孩照做,舌苔薄白,舌体有点胖。“平时是不是爱出汗?稍微跑两步就喘?”
“是!”男孩点头,“我们班跑步,我总跑最后一名,还没跑几圈就喘得不行。”
林薇在旁边搭话:“是不是还特别能吃,但总不长肉?”
“对对对!”男孩眼睛亮了,“我妈总说我吃得多,就是不长个子,还瘦得像根豆芽菜。”
“这也是气虚,不过偏于脾肺气虚。”陈砚之思索着,“给你开个玉屏风散加减,黄芪五钱,白术三钱,防风三钱,这三味是经典组合,能补气固表,让你少感冒。”他提笔写着,“再加三钱鸡内金,帮你消消食,你不是能吃不长肉吗?鸡内金能帮你把吃进去的东西消化了。”
男孩接过药方,有点不放心:“这药苦不苦啊?我最怕喝苦药了。”
林薇笑着说:“放心,我们加了点冰糖,熬出来甜甜的,不难喝。对了,你平时别总待在屋里,多出去晒晒太阳,晒后背,能补阳气,比吃药管用。”
男孩连声道谢,揣着药方跑进了雪幕。陈砚之看着他的背影说:“现在的孩子,总待在空调房里,要么就抱着手机玩,不怎么运动,很容易气虚。”
爷爷放下茶杯,接口道:“所以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动补’,像这孩子,每天跑跑步,晒晒太阳,比吃多少黄芪都管用。你们俩也一样,别总在屋里待着,等雪停了,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林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去整理药材。雪敲打着窗户,葆仁堂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炭火的暖意,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踏实。陈砚之看着林薇忙碌的身影,忽然说:“等雪停了,咱们把后园的黄芪收进来吧,别被雪冻坏了,开春还得靠它们呢。”
“好啊!”林薇点头,“顺便把那批当归也收进来,雪天潮,别发霉了。”
雪还在下,药柜上的标签在水汽里泛着柔和的光,陈砚之看着那些“黄芪”“白术”“人参”的名字,忽然觉得这雪天也没那么难熬了——有药香,有炭火,还有身边一起琢磨医理的人,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