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那守碑怪人混沌的目光落在身上,沈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比方才修炼《归墟引》时的煞气反噬更加冰冷彻骨。那目光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但那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却让沈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怪人只是看着他,许久,许久。那覆盖在须发下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那只干枯如柴、指甲尖长的手再次缓缓抬起。
这一次,他没有指向别处,而是直接指向了身后那座巨大无比、裂纹遍布的——通天碑!
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碑身之上,一道尤为深邃、几乎可容一人侧身进入的巨大裂缝!
那裂缝之中,并非纯粹的黑暗,反而隐隐有各种扭曲、模糊的幽光闪烁流转,仿佛蕴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光影,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而古老的气息。
沈砺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进去?
那裂缝中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危险,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混乱感,仿佛能吞噬一切闯入者的神智。
但守碑怪人的指向无比明确。
沈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疑虑。走到这一步,他已没有太多选择。这怪人若想害他,早在他昏迷时便可动手,无需多此一举。
他挣扎着站起身,体内初步平衡的煌阳之气与异变煞气缓缓流转,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感。他一步步走向那座通天碑,走向那道深邃的裂缝。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石碑的宏伟与古老,那些暗金色的铭文在近处看更是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而那道裂缝,则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完整,从中溢出的混乱气息也越发清晰。
走到裂缝前,那守碑怪人依旧蜷缩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双混沌的眼睛,似乎始终跟随着他。
沈砺犹豫了一下,最终一咬牙,将灵识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缓缓伸向那道闪烁着幽光的裂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裂缝边缘那扭曲光影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混乱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顺着他的指尖,悍然冲入他的识海!
“呃——!”
沈砺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碎片,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到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破碎的星空!巨大的星辰残骸如同垃圾般漂浮,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听到了……亿万万生灵在瞬间湮灭时发出的、凝聚成实质的绝望哀嚎!那声音穿透万古时空,依旧令人魂飞魄散! 他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漠然的、俯瞰众生的巨大视线!仿佛有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正注视着一切的毁灭与诞生!
混乱!破碎!古老!绝望!
这些记忆碎片庞杂无比,而且充满了极强的侵蚀性,疯狂地冲击着沈砺的意识,试图将他的神智同化、撕碎!
他拼命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运转《煌阳诀》和《归墟引》,以微弱的煌阳之意和归墟之寂守护心神,艰难地在这记忆洪流中保持自我。
渐渐地,一些相对连贯的碎片开始被捕捉……
那似乎是一场……无法想象的旷世之战?
参与者并非人类,而是各种形态模糊、气息却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古老存在!它们挥手间星辰崩碎,法则断裂!而战场的核心,似乎就是……这片大地?
战争的起因已不可考,结果却无比清晰——山河破碎,天地倾覆,万物凋零。败者的残躯与不甘的怨念,胜者的法则与镇压的意志,共同混杂,沉入大地深处,历经无尽岁月,演化为了……弥漫不散的极致煞气?
而这座镇魂塔,以及塔中心这座通天碑……似乎并非为了孕育煞气,恰恰相反,是为了……镇压和净化那场古老大战残留的、最本源的“煞源”?
通天碑并非死物,它似乎在缓慢地、持续地吸收转化着煞源的力量,试图将其消弭。但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且煞源的反扑从未停止。塔内弥漫的煞气,不过是碑体转化过程中逸散出的“废气”?
那场周期性的“煞潮”,其实是通天碑某种规律的“吞吐”和“排废”?而塔内滋生的煞灵、煞傀,则是这些“废气”与后来不幸落入此地的生灵残念结合的产物?
一个个惊人的碎片信息涌入脑海,虽然依旧残缺不全,却足以让沈砺心神剧震,对整个镇魂塔的来历和 purpose 有了一个模糊却骇人听闻的认知!
这哪里是什么宗门监狱?这分明是一处镇压着太古恐怖遗骸的惊天封印之地!
那“归墟引”功法……莫非并非邪功,而是某位大能参照通天碑转化煞源的原理,创出的、适合人族修炼的、窃取煞源之力为己用的法门?
就在沈砺被这些惊天秘闻震撼得难以自已时,一段相对清晰、却也更加悲怆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入他的意识……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身着残破青袍、面容模糊却气质决绝的中年修士背影。他正立于这座大殿之中,面对着通天碑(那时的碑身似乎裂纹更少),双手疯狂掐诀,口中不断喷出蕴含着本命精血的血雾,融入碑中似乎在加固着什么。
他的气息强大无比,远超沈砺所见过的任何修士,但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 rapidly 衰败下去。
“……终究……还是挡不住么……” “外阵已破……塔身将倾……煞源躁动……” “后世小子……若有机缘至此……聆吾遗刻……” “归墟引……乃窃天之术……慎之……慎之……” “然……欲阻大劫……唯借此力……以至阴……驭至阳……” “碑在……则阵眼不灭……然需……薪火相传……”
断断续续、充满极致不甘与疲惫的神念碎片,伴随着那修士最终力竭、身躯逐渐化为飞灰消散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沈砺的识海。
那位青袍修士,恐怕就是这镇魂塔最后一位真正的守护者?他失败了?煞源即将破封?而归墟引,竟是他留下的后手?以至阴驭至阳?这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和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还不等沈砺消化这一切,那记忆洪流似乎因这段相对清晰的碎片而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更加狂暴!
轰!
更多的、更加混乱古老的碎片冲击而来!有巨大狰狞的恐怖残骸在煞源中嘶吼!有无数修士前赴后继冲向石碑又化为飞灰的场景!甚至有……一片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终极黑暗在缓缓扩张……
“噗——!”
沈砺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颤抖,伸入裂缝的手臂如同被烙铁烫伤般瞬间变得焦黑!他的灵识即将被这无尽的混乱彻底冲垮!
就在这危急关头——
那只一直按在裂缝旁石碑上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刻痕。
那并非古老的暗金铭文,而是后来者以某种利器艰难刻上去的、相对“新鲜”的几行小字!字迹潦草却深入石质,蕴含着刻字者最后的意念!
“后来者……” “勿信……碑灵……” “归墟……为饵……” “真正的出口在……” 后面的字迹似乎被强行抹去,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最后两个用尽全部力气刻下的字,充满了血色的警示—— “……塔顶!”
塔顶?!
沈砺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他碰到了这警示刻痕,又或许是他喷出的鲜血气息刺激,他附近一具一直未被注意的、靠在碑座下的完整骸骨,其指骨间紧握着的一块灰扑扑的骨片,忽然发出了微弱的荧光!
一段更加微弱、却更加清晰的临终神念,顺着那骨片,传入沈砺即将崩溃的识海:
“小子……运气不错……竟能初步平衡阴阳……” “莫全信那怪物……它也快被同化了……” “归墟引可炼煞……却亦是枷锁……” “想真正活着出去……需找到……‘阳钥’……” “它在……‘炎牢’……” “切记……煞……非力……乃……毒……”
神念到此,戛然而止。那骨片也随之黯淡,化为齑粉。
沈砺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数步,脱离裂缝范围,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七窍中都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头痛欲裂。
刚才那短短时间的接触,信息量之大、之骇人,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
通天碑、太古之战、煞源、守护者、归墟引的真相、守碑怪人的可疑、塔顶的出口、阳钥、炎牢……
还有最后那句警告——煞,非力,乃毒!
他体内的异变煞气似乎因这句话而微微躁动了一下。
沈砺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通天碑,以及碑下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的守碑怪人。
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沉重,以及一丝……明悟后的决然。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和危险。
但至少,他似乎看到了一线真正的方向。
他需要更快地提升实力,需要去往那所谓的“炎牢”,找到“阳钥”……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更加熟练地掌握《归墟引》,在这绝地中,先活下去!
他盘膝坐好,不顾伤势和精神的疲惫,再次沉入修炼之中。这一次,他对体内那异变的煞气,多了十二分的警惕。
石殿之内,重归死寂。
只有碑身裂缝中的幽光,依旧变幻不定,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万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