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晨光,如同神迹。
它不仅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更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地底深处被封锁的通风系统。
随着“轰隆”一声闷响,一股夹杂着冰雪消融后独有清新气息的冷风,从裂开的地层缝隙中猛地倒灌进来,瞬间吹散了永寂厅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死寂与焦糊味。
世界,活了过来。
苏清叶和陆超几乎是同时松开了彼此的手,大口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潮水般涌来,陆超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纸。
苏清叶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没有丝毫犹豫,心念一动,便将他连同自己一起带回了空间。
再出现时,两人已经身处安全屋温暖明亮的客厅里。
外界,持续了近半个月的暴风雪,终于停了。
积雪在罕见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水,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如同新生的心跳。
苏清叶站在平房屋顶,仔细检查着每一块太阳能光伏板上的积雪和冰层。
能源,是末世生存的命脉,容不得半点马虎。
冷冽的空气刮过脸颊,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托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搪瓷碗。
浓郁的姜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钻入鼻腔,驱散了高处的寒意。
“喝点。”陆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
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保暖内衣,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可靠。
苏清叶默不作声地接过碗,低头,轻轻吹着碗里滚烫的姜汤。
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神情。
“医生说,我失血过多,按理说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陆超在她身边站定,目光投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连绵山脉,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说,我能活下来,全靠那几个小时里,有人不眠不休地把我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维持我的生命,还用最珍贵的营养剂和药物,一滴一滴地喂给我。”
他顿了顿,侧过头,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他还说,我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极其温和的能量反复冲刷过,清除了所有坏死的组织。他想不通,但我知道……是有人每天晚上,都把我偷偷抱进了空间里。”
苏清叶吹着姜汤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她不想解释,那不仅仅是抱着,而是她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一遍遍引导空间内那丝微弱的生机去修复他破损的身体。
那种消耗,比她独自一人猎杀十头变异猛兽还要疲惫。
但这些,都不必说。
他活着,就好。
就在这片宁静被拉得极长之时,基地大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老宋粗着嗓子喊道:“叶丫头!陆小子!你们快来看,有人找!”
两人对视一眼,从屋顶一跃而下。
基地门口,小石头正一脸警惕地挡在最前面,像一头护食的小狼。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浑身狼狈、瑟瑟发抖的女人——正是文秘书。
她不再是那个共生会里精致干练的白领模样,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满了污泥和血迹,显然是一路从城里逃出来的。
看到苏清叶和陆超,文秘书的身体狠狠一颤,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但她还是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盘,双手奉上。
“这是……共生会在全球所有分部的秘密通讯频率、人员名单和安全屋坐标。”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地底基地塌了,‘系统’……‘系统’也消失了。他们现在群龙无首,但肯定会重新集结……这是我唯一能换命的东西了。”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茫然和绝望。
“我没有家了。”
苏清叶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
在末世,一个知晓太多秘密又失去靠山的人,下场往往比普通人更惨。
陆超看向苏清叶,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空气安静了几秒。
苏清叶从文秘书手里接过硬盘,掂了掂,然后扔给了旁边负责技术的老宋,让他立刻去验证。
接着,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文秘书,语气淡漠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后院西侧,新建的猪圈还缺个打扫的。包三餐,没工资。”
文秘书猛地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打扫猪圈?
她以为自己会被囚禁、被审问,甚至被一枪打死,却唯独没想过是这个结果。
屈辱吗?当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打扫猪圈,意味着她能活下来,意味着她被这个固若金汤的基地接纳了。
她看着苏清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人,从不相信忠诚,只相信价值。
现在,她的价值就是这些情报,以及……一个肯干脏活的劳动力。
文秘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弯下腰,低着头,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谢谢……谢谢老板。”
安全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林念慈终于从昏睡中苏醒了。
小姑娘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环顾了一圈围在床边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陆超布满胡茬的脸上。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陆超的脸颊,用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软糯童音,清晰无比地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叔叔,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玉米饼,要放好多好多糖的那种。”
一句话,让满屋子紧张的气氛瞬间化为乌有。
老宋和几个基地的老人率先笑出声来,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
活着,能吃,能笑,这就是末世里最大的幸福。
陆超眼眶一热,用力点头:“好!叔叔现在就去做!给你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玉米饼!”
就在大家一片哄笑时,林念慈却转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认真地看向了站在陆超身旁的苏清叶。
她歪了歪脑袋,用同样天真烂漫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让全场瞬间安静的问题:
“清叶姐姐,你会嫁给叔叔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苏清叶的脸上。
苏清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当晚,仓库里灯火通明。
苏清叶正在独自整理从地底基地带回来的战利品——那些被共生会珍藏的医疗器械和稀有药品。
她将它们分门别类,录入清单,动作一丝不苟,仿佛白天的那个问题从未发生过。
陆超默默地走进来,不发一言地开始帮忙,将一个个沉重的金属箱子码放整齐。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搬运东西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这种沉默,既是默契,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终于,在将最后一箱抗生素摆上货架后,苏清叶停下了动作。
她背对着陆超,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这些在前世是她唯一信任的东西。
她忽然很轻地开口,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结婚。”
陆超搬箱子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清叶没有回头,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计划。
“不是因为感激你救了我,也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守门人’的责任。更不是因为念慈今天问了那个问题。”
她微微侧过头,露出半张被灯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脸,目光落在远处货架上的一袋面粉上。
“只是因为我觉得,以后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想看见你在厨房里煎蛋。”
这句简单到极致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陆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箱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被火焰烧灼得发黑变形的金属牌——正是他最初作为“陆沉”时佩戴的那块军牌。
他走到仓库角落的的小型熔炼炉旁,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承载着他前半生所有痛苦和荣耀的牌子,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金属在高温下迅速熔化、变形,最终化为一滩不起眼的铁水,彻底抹去了过往的痕迹。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块崭新的黄铜牌,拿起旁边的刻刀,就着炉火的光芒,一笔一划,专注而虔诚地在上面刻下新的文字。
刻好后,他用冷水淬火,金属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他走到苏清叶面前,将那块还带着余温的铜牌,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苏清叶低头看去。
铜牌上,刻着一行崭新的字:
陆超·守誓人·丈夫。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基地里所有的高音喇叭,在同一时刻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
正准备出工的众人纷纷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广播的方向。
苏清叶那清冷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基地全体人员注意。今天,全体放假一天。原因:本人要举办婚礼。物资按昨日标准双倍分配,任何人敢在今天打架斗殴,惩罚加倍。”
话音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广播随之关闭。
整个基地静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镜头缓缓拉远,只见在安全屋的屋顶上,几块昨天晾晒的、颜色鲜艳的彩布被拉了起来,充当着最简陋却最喜庆的礼堂背景。
苏清叶和陆超并肩站立,她依旧是一身干练的作战服,他则换上了最挺括的一件外套。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华丽的礼服,他们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紧紧相拥。
在他们身后,是融雪后显露出勃勃生机的苍翠山林。
在他们远处,是反射着万丈金光的巍峨雪山。
朝阳升起,为这对新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宛如新生。
冰雪正在退去,阳光洒满大地。
那片被精心呵护的温室大棚里,湿润的黑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按捺不住地,想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