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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由热汤面点燃的火焰,虽然足以驱散末世的寒冷,却也同样照亮了人性中那些难以被填满的、更深层的沟壑。

仅仅过了两天,问题便如雪后的霉斑,悄然滋生。

“清叶姐,东三棚的负责人老王,给他表侄子的汤里偷偷多加了一勺肉糜。”

“西巷口的刘寡妇,仗着自己是第一批志愿者,总让排在后面的人拿水票换她手里的粗面。”

“还有北边,有人反映,轮值守夜的人,晚上会偷喝锅里的汤底……”

文秘书将一条条汇总来的信息汇报给苏清叶,眉头紧锁。

这些事都不大,却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根基。

温情若无规则护航,终将沦为新的特权;善意若被滥用,只会比冷漠更伤人。

苏清叶静静听完,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饥饿能催生团结,但只要有一丝饱腹的可能,贪婪便会卷土重来。

“通知下去,”她的声音清冷而决绝,在寒冷的空气中仿佛带着冰碴,“三天后,上午十点,融雪池广场,召开‘第一届面棚大会’。所有灯使、面棚负责人、志愿者,以及任何有意见、有想法的居民,都可以来。告诉他们,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建议,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消息一出,整座死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窃窃私语在每个角落响起,有的人惶恐不安,有的人摩拳擦掌,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和期待。

公开议事?

在这人命不如狗的末世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陆超二话不说,当晚就带人行动起来。

他没有去搭建什么华丽的高台,而是指挥着众人,用几只废弃的集装箱在广场中央拼凑出一个坚实而粗犷的平台。

最后,他亲自爬上去,将那盏引领他们走出黑暗的、最初的煤油灯,郑重地挂在平台正上方。

灯罩早已锈迹斑斑,玻璃上也满是烟熏的痕迹,但当它被挂起时,所有干活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注视。

无人敢提议换一盏新的、更亮的。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那盏灯,已不仅仅是照明工具,它是一种象征,是这一切的开始。

大会当日,天降小雪。

寒风卷着雪花,抽打在人的脸上,但融雪池广场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三百多人,几乎是城区幸存者的一半,他们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跺着脚,哈着白气,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座简陋的集装箱平台。

苏清叶走上平台,身上还是那件干净利落的黑色作战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她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讲,只是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对身旁的文秘书点了点头。

文秘书会意,走上前一步,手中捧着厚厚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张。

“现在,公布自面棚建立以来,十九个站点,共计五天的物资账目。”她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扩音器传遍广场,清晰而冰冷。

“东区一号棚,接收面粉三袋,共计七十五公斤,消耗七十二点五公斤;接收盐一包,五百克,消耗四百八十克……轮值名单:张大山、李二狗、王婶……”

一份又一份账目被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米面来源、消耗数量、轮值人员,精确到克,具体到人。

起初人群还有些骚动,但很快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反对!”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东区三号棚的账目不对!前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们打翻了一袋面粉,洒了最少有半袋,账上怎么只记了损耗三公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说话的男人身上,也射向了站在台下、脸色煞白的三号棚负责人老王。

苏清去叶没有动怒,只是抬手示意文秘书暂停。

她转身对平台后方打了个手势。

很快,一块巨大的白布被拉开,一台改装过的投影仪将一段模糊但清晰的监控录像投了上去——那是他们用废旧行车记录仪和备用电池组成的简易监控系统。

画面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悄悄溜进三号棚,在撕咬面粉袋时,不慎将袋子弄倒,雪白的面粉洒了一地。

但紧接着,负责人老王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将洒在地上的面粉一点点扫拢起来,用筛子仔细过滤掉杂物,最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小口袋里。

画面清晰地显示,损失的,确实不多。

“哈哈哈……”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随后,压抑的哄笑声传遍了整个广场。

那个提出质疑的男人脸涨得通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老王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捡回了一条命,对着台上的苏清叶投去感激的一瞥。

一场尖锐的矛盾,在绝对的公开透明面前,化解于无形。

“我……我有个问题!”人群中,一个年轻的母亲高高举起了手,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家男人……他之前是‘灯使’,前几天去西城墙修补缺口,没……没回来。我想问,我能替他吗?我也能成为‘灯使’吗?”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灯使”意味着更多的食物配给和优先权,但同样也意味着最高的风险。

让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去承担这份责任?

苏清叶从平台边缘缓缓走下,穿过人群,一直走到那个年轻母亲的面前。

她比女人高出一个头,低头凝视着她布满血丝却倔强无比的眼睛。

“能。”苏清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从今天起,立下新规:凡参与城市公共事务并获得‘灯火’认证者,其直系家属,在药品、衣物等稀缺资源的分配上,享有优先权。”

女人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苏清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但是,我补充另一条。任何享受‘灯火网络’便利的人,无论职位高低,一旦被发现偷窃、私藏、倒卖公共物资,查实一次,其全家,将永久退出‘灯火网络’。所有物资配给,一律停止。”

一扬一抑,一温一冷。规则与温情并立,希望与惩罚共存。

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爆发出了自末世以来,第一次真正发自肺腑的、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不仅是为那个勇敢的母亲,更是为这份前所未有的、公平的希望!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哑叔,静静地听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北区代表手中端着的一个搪瓷茶杯上——那茶杯底部,印着一个模糊的、守备队专用的编号。

他猛地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抬起手,直直地指向那个代表。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组织语言。

终于,几个干涩而清晰的字从他嘴里挤了出来:“……用……敌器,心……已降。”

全场哗然!

那个北区代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急忙辩解:“我……我就是捡来的!这杯子结实!”

苏清叶的目光却变得锐利如刀。

她知道,哑叔看到的,远不止一个杯子。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怠惰和路径依赖。

她重新走上平台,声音传遍全场:“他说得对!从今天起,所有纳入‘灯火网络’的公共器具,无论是一只碗,一口锅,还是一把勺子,都必须抹去旧的印记,重新标记上我们的‘灯火’徽记!我们,不能承前朝之名,哪怕那只是一个杯子!”

当晚,上百人自发地聚集在雪地里,燃起篝火。

他们将搜集来的、带有旧政权标志的器物投入火中烧毁。

新刻的、象征着火焰与希望的“灯”形烙印,被一个个烧红,然后狠狠地按在木勺、铁锅、水桶上,伴随着“滋啦”一声青烟,留下一个崭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印记。

陆超带着几名精干的退役士兵负责维持大会秩序,却意外地发现,最激烈的争论并非来自大人,而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他们竟然联合起来,要求成立一支“小芽监督队”,由孩子们负责巡查各个面棚的卫生和分量是否均匀。

“大人们会互相包庇,我们不会!”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男孩,鼓起勇气冲着台上的苏清叶喊道。

苏清叶看着那群孩子眼中闪烁的、认真而纯粹的光,沉吟了片刻,竟然点头同意了。

她让小芽亲手将几十条用彩色通讯线编成的“监督牌”,挂在了这些小监督员的脖子上。

这个看似儿戏的举动,却意外地激发了整个少年群体的责任感。

仅仅第二天,就有一个监督员小孩跑来报告,说南区二号棚的负责人将上级分发的好挂面藏了起来,只给居民煮发霉的劣质面。

陆超带人突击检查,人赃并获。

那名负责人当场被取消了运营资格,由那位勇敢的年轻母亲接替。

大会即将结束时,文秘书突然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段嘈杂的、夹杂着电流声的录音响彻广场——那是他们截获的守备队内部通讯。

“……一群乌合之众!他们还敢搞什么民主大会?!”一个暴躁的、属于副官的声音怒吼道。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阴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老谋深算的老参谋:“愚蠢。我们靠枪逼着人跪下领吃的,他们却让那些贱民觉得自己能站着说话,还能决定自己碗里有什么……这比一万条枪都可怕。”

录音结束,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连他们的敌人,都感到了恐惧!

苏清叶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代表着旧日权力的指挥部高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是时候,让他们也听听这边的声音了。”她轻声说道。

她转头下令,将今天大会的全程录音,包括掌声、争论声、欢笑声,全部刻录到简易的磁带里,由最矫健的“灯使”,趁着夜色,悄悄塞进守备队营地周边的各个排水沟、通风口。

风雪中,一串串脚印从广场向城市的四面八方蜿蜒而去,像一道道正在努力愈合的伤疤,顽强地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大会的火焰,并未随着人群的散去而熄灭。

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火种,已在每个人的心中悄然点燃。

深夜,当最后一批负责烙印徽记的志愿者疲惫地散去,融雪池广场重归寂静。

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某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在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巷弄里,几道黑影凑在一起,借着一豆微弱的油火,他们没有在抱怨,也没有在等待,而是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人,看着自己刚刚在一个破铁碗上烙下的、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灯火”徽记,又抬头望向远处广场上那盏彻夜不熄的煤油灯,他攥紧了拳头,低声对同伴说道:“方法……我们都看到了。规矩,我们也都听懂了。”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话道:“光,不能只从一个地方亮起。”

黑暗中,几人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风雪之夜,细微的敲击声,不再仅仅从陆超带领的中心工坊传来,也开始从那些曾被遗忘的、更深的黑暗角落里,一下,又一下,执着而坚定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