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飘过缕缕白色云絮，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西郊别墅区，给这片沉寂的土地镀上一层虚浮的暖意。
刚帮场务搬完箱子的周末，靠在节目组外围的树干上歇息，指尖无聊的摩挲着工作牌，目光在片场与废宅间散漫游走。
不远处的工作车旁，支着几张简易椅子，他姐周雪正和导演、编导几人围在一起，对着台本做开拍前的最后核对。
废弃的别墅铁艺院门大敞着，漆黑金属栅栏上攀附着蔷薇科植物，一半零星的开着小花，一半干枯的只剩糟烂的藤蔓。
院里小花园的喷泉池里只剩下死水和淤泥，洞开的窗户里布帘在风中飘动，有场务在布置机关。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不远处节目组工作人员调试设备的零星声响。
太阳渐渐向上爬升，周末追着暖和的光斑挪动脚步，眯着眼晒太阳时，视线忽然被不远处豪车上下来的一人一狗牢牢抓住。
“蒙着眼遛狗？”周末很是惊奇的看向走来的那对主宠。前方带路的大狗，双眼竟罩着精致的黑色皮罩，正凭借嗅觉和听觉小步前行。
他认出那只蒙眼狗子的品种是昂贵的格力犬，银灰色毛发打理的溜光水滑，十分漂亮，一看就是生活优渥的样子。
‘这难道是有钱人的爱好？’周末心里嘀咕，目光移向了遛狗的男人。
走近后才看清，对方年纪似乎没比他大多少，身形高大，外貌俊美。一身浅蓝色休闲装穿得简单随意，却处处透着矜贵的气场。
男人任由那只看不见的大狗在前带路，仿佛是回应周末的心声，狗狗脚下的窨井盖突然晃了晃——
“唉——小心！”周末脱口而出，快步上前猛的一拽狗绳，硬生生将即将踩空的狗拉了回来。
可松动的窨井盖只是晃了两下便停住了，压根没有松脱坠落的迹象，反倒显得他这番举动有些多此一举，格外尴尬。
格力犬被项圈勒得呜咽一声，畏缩地蹲在地上，不明所以地耷拉着脑袋。
“不好意思，抱歉，我以为井盖要掉了。”周末对着注视着他的男人连连致歉，心想对方怕是要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谢谢你的提醒。”牵狗的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善良本身就是一种美德。”
他微微俯身，用近乎耳语的柔和声音对脚下的狗说：“‘寂静’，谢谢这位可爱的路人。
名为“寂静”的蒙眼狗狗突然一激灵，竟真的像听懂了一般，抬起前肢优雅地“拜”了拜，像是在道谢。
“哇，它好聪明。”周末有些惊讶，这只狗的姿态有种拟人的优雅感，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修养。
“是吗？”男人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很满意的看着脚下听话且安静的宠物，“或许是它的老师教的比较好。”
“你在这里……”他视线落到周末挂着的工作牌，念出了名字：“周、末？这名字很有趣，你是节目的工作人员？”
“嗯，算是吧。”周末点点头，早已习惯别人对自己名字的反应，很多人初次见到都会会心一笑，特别是社畜。
他说:“我在这里当临时工，跟人打个下手。”
一阵微风吹来，馥郁香气从男人的身上扑鼻而来。
这香气……周末悄悄嗅闻，不像寻常男士香水味道，反倒像是某种精心调配的中式合香，檀香作为基调，又交融了某种凉丝丝的药感，闻起来悠远又沉静，与男人矜贵气质相得益彰。
他莫名觉得香味有些诡异的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闻到过类似的一丝残韵，忽然恍然，‘是了！在别墅二楼那间布满霉变香料的房间里——’
周末心头一沉，想起当他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时，扑面而来的就是这样一股味道！
只是彼时的香气被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包裹、扭曲，如同美人腐朽的尸身；而此刻从男人身上闻到的，却是剔除了所有杂质后的纯净，更名贵鲜活。
两者之间，仿佛模糊了活人与死人的界限，微妙的异常令人心生不安。
“原来是这样。”男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节目组，工作车上印着《怪谈弹弹弹》的字样，目光重新轮回周末身上，带着些许不让人反感的探究，笑容和煦的问道：“你不害怕吗？听说这里可是凶宅。”
“还行，大多都是假的。”周末心不在焉地回答，脑海里还在对比两种香气的差异。
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他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乖顺蹲在男人脚边的格力犬：“冒昧问一句，它是叫寂静吗？这个名字真特别。为什么要蒙着眼睛走路，多不方便啊。”
“嗯。”男人点头，反问他:“你不觉得‘寂静’这个名字很合适吗？”
“是因为它很安静讨喜？”周末猜测。从刚才到现在，他就没听到这只狗吠叫过一声，哪怕被自己用力拽回时也没有。
男人失笑摇头：“不是。是因为寂静犯了很严重的错，需要静思己过，这个名字，再适合它不过了。
他目光落在周末脸上，语气意味深长：“而且狗……和小狗之间，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的那种，不只是安静，还要更可爱……”
“呃……不一样？”周末听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对方叫“小狗”的语气，像在叫自己的乳名。他别开脸，生硬地转移话题：“寂静看起来确实很厉害，蒙着眼睛也能走得这么稳。”
“嗯，不一样的。”男人认真点头，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至于它的眼睛……”
他的目光悠远地掠过废弃别墅，声音变得轻柔又诡秘，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也许是因为，它前世欠了一双眼睛，今生该还回来。戏文里不也常这么唱吗？一报还一报。”
“?!”周末听的眼睛微微瞪大。
男人的笑意却漫到眼底，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他不要眼睛，做狗只需要听话就好了。”
‘莫名其妙！这人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周末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步。
“逗你的，别怕。”男人看到他小狗震惊的样子，突然前仰后合的大笑了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你可真可爱——”
‘神经。’周末彻底没了聊天的兴致，只觉得又遇到了一个古怪的有钱人，只想赶紧远离。
他看到男人忽而又收起了夸张的表情，抬手随意的抹去了眼角泪花，继续道：
“这其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寂静被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挖去了眼睛，所以才失明的……你猜猜，坏人为什么这样做？”
“猜不到呢，”周末假笑，他脚步一抬就要走：“啊，我好像要忙了，再见。”
“别着急，你看那边没人催你。”男人上前一步，神态有些可怜兮兮的继续说：“唉，我可是个好人哦，你不要误会我，是我从坏人手中救了寂静呢。”
“哦，是吗？”周末敷衍地应和着，心里早已吐槽连连。他目光四处游移，急着找借口脱身。
“当然，”男人笑了笑，没有再深入解释，只是道：“聊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问我的名字？”
周末心里腹诽这对话跳跃的毫无逻辑，却还是出于礼貌问道：“先生您贵姓？”
“我姓傅。”
傅？周末瞬间联想到那个F姓金主，可又觉得不对。谭连被包养时都快三十了，眼前这人太过年轻，应该不是同一人。
他抬头仔细打量对方的五官，总觉得眉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面，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何时。
“怎么了，喜欢我的长相吗？”傅先生目光坦然回视，“还是不喜欢？”
‘这人说话怎么跟AI生成的一样，前言不搭后语？叫人接不上话，’周末无语，他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傅先生长相有点熟悉，可能在网上看到过吧。像你这种成功人士一定有名气。”
“在网上看到我，可不容易。”傅先生似乎没察觉他的僵硬，语气里多了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或许，我们前世见过呢？戏词里不也唱吗——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那你前世的朋友可真多。’周末心里吐槽，嘴上却道：“我不太懂戏曲。”
“哎呀！傅先生！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一声洪亮的男声突然插入，是王导一路小跑着过来。
他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远远的就挥手打招呼。
“正好在附近，随便走走，不必紧张。”傅先生转向王导，点头示意的姿态十分敷衍。
王导却毫不在意，搓着手连忙保证：“傅先生您放心！我们拍摄绝对有分寸，一定保护好别墅里的陈设，不会乱动任何东西，拍完立刻恢复原样！”
周末趁机退到一旁，给两人让出交谈空间。低头时，却看见那只名叫“寂静”的狗狗突然就地趴下，呜咽声不断，显得异常难受，与之前优雅淡定的模样判若两狗。
“那些名贵的大佛画像、香炉之类，都已经换成道具了，保证不损坏！”随着王导不断提及别墅里的物品，寂静更是用爪子抱住狗头，瑟瑟发抖。
蒙眼皮罩在它爪子下微微滑脱，骤然暴露出两个布满狰狞肉粉色疤痕的眼窝！
那呜咽声细细碎碎，很像一个人捂着嘴强忍着啜泣，凹陷的眼窝黑沉沉的，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看得周末脊背窜起一股寒气，指尖都发僵。
‘这根本不是狗的反应……它到底在怕什么？’
“没关系。这栋别墅……早该清理了。”傅先生顺着王导的目光，看向那栋废弃别墅，语气漫不经心。
他说话时，鞋尖看似随意地往旁边一勾，精准地碰到了寂静的后腿。
格力犬像被电击中般猛地一颤，慌不择路地向后缩，差点被自己的腿绊倒。喉咙里的啜泣声骤然掐断，只挤出一声短促的“呃”，随即彻底没了声响。
傅先生轻巧地一拉狗绳，皮罩应声落回原处，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甚至幽默地开了一个玩笑：“如果你们想毁掉也可以，我有更好的。”
‘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吗？’周末看着瞬间噎住的王导，觉的这一刻，自己和他的心声一定同步了。
“不打扰你们工作了，祝顺利。”傅先生对着两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牵着盲狗寂静转身朝豪车走去。
只留下那缕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又残留了片刻才渐渐散去。
王导望着豪车消失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转头见周末还在发愣，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快准备准备，要开工了！”
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你小子运气不错，还能跟傅先生说上话……他可是咱们节目的大金主，这别墅说扔就扔，不过也可能是凶宅不值钱了。”
周末望着豪车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工作牌。心头疑窦丛生：这个人，是谭连生前的金主？果然人不可貌相。
阳光明明暖得晃眼，他却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周雪见他回来，递了个眼色：“刚和大老板聊什么呢？”
“瞎聊。”周末自己都说不清刚才的对话到底算什么，他指了指别墅，“姐，刚刚那个傅先生？和这里的前任房主真的是那种关系？”
周雪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胳膊：“好奇这个做什么？少见多怪。快准备一下，要开始了。
“哈喽哈喽！”前方的外景主持人将脸凑近镜头，语气活泼的开口打招呼:
“屏幕前的家人们，能看到我吗？听得到我这因紧张而格外动人的嗓音吗？
他用力挤出一个滑稽的表情，眼里却藏着几分真诚的惶恐，那张极具辨识度的倭瓜脸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勇敢的外景主持——孙瓜！”
他猛地回身，手臂夸张地指向身后的别墅：“看到了吗？我身后这栋别墅，曾经定然十分气派，可现在……反正我是不想晚上从这儿路过！”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对着镜头做出悄悄话的姿态：“没错！这里就是本期《怪谈弹弹弹》的终极探险地，传说中进去就可能……不太好出来的西郊凶宅！”
“但是！大家别怕！”他话锋一转，脸上瞬间堆满谄媚又搞笑的笑容，侧身让开位置，“瓜哥我虽然心里慌得一批，但为了观众，龙潭虎穴也得闯！当然，更重要的是——”
镜头随着他的指引转向一旁静立的身影，孙瓜的声音愈发激昂：
“今天，与我们一同直面未知、拨开迷雾的，依旧是美丽与智慧并存，玄学与科学两手都硬的周雪周大师！让我们掌声尖叫欢迎！”
周雪对着镜头微笑颔首，手中握着一柄闭合的扇子，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还有周大师的得力助手，迷人又可爱的弟弟——周末！”孙瓜不忘给背景板里的周末刷一波存在感。
周末穿着深色连帽卫衣，对着镜头腼腆地笑了笑，迅速退到周雪侧后方，完美融入背景。他脖颈上那枚封着四叶草的骰子挂坠，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微光。
转播车内，监视器屏幕分割成数个画面。
王导紧盯着屏幕，对着对讲机语速飞快地指令：“准备——无人机升空，给别墅全景，要那种阳光灿烂却又冷飕飕、孤零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