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冬。
京畿官道,冻土硬得能崩断马蹄铁。可今日,这沉寂的冻土却在一股钢铁洪流的碾压下,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来了!
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车队,如同从北境冰原冲出的钢铁巨兽,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南方那座巍峨如神只的应天府(南京)城垣,滚滚碾压而来!
五百辆!
整整五百辆!清一色的双轴平板大车!车体由硬木打造,骨架粗壮,覆着防雨的桐油布,透着股粗犷的实用劲儿。健硕的骡子,鼻孔喷着滚滚白气,四蹄翻飞,牵引着这些庞然大物。最扎眼的是那车轮!包裹着防滑的精铁箍,外面还严严实实覆着厚实耐磨的皮革,碾过冻得梆硬的官道,发出整齐划一、如同巨人擂鼓般的“轰隆——轰隆——”巨响!大地,仿佛成了它的鼓面!
每辆车上,都高高堆叠着巨大的、覆盖着厚重防水油布的箱笼!油布之下,鼓鼓囊囊,分量惊人。而所有箱笼的侧面,无一例外,都用醒目的朱漆刷着一个极具辨识度的标记: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熊猫,正一脸满足地抱着一根巨大的…辣条?!这魔性的组合,在冬日灰白的底色上,格外扎眼,也格外嚣张!
车辕之上,一面面靛青色的三角小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狂舞!旗帜中央,正是那只抱着辣条、睥睨四方的熊猫!五百面小旗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的靛青色海洋,随着车队前进的节奏翻滚咆哮!
钢铁!油布!辣条熊猫!靛青旗海!这视觉冲击力,堪称洪武版“钢铁侠”带着“零食军团”出征!
在这片钢铁与靛青组成的洪流最前方,是一骑玄甲!
如同劈开浊浪的锋利舰艏!
燕王朱棣!
一身乌沉沉的精钢鱼鳞甲,甲叶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外罩一领玄色蟠龙披风,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宛如战旗!胯下神骏非凡的乌云踏雪,四蹄翻腾如墨云翻滚,马鼻喷出的白气凝而不散。朱棣端坐马背,腰杆笔直如枪,眼神锐利如鹰,直视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应天城廓。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已然出鞘、带着无上威严的帝国利剑!
在他身后,由最精锐的亲卫高擎着的燕王王旗,迎风怒展!那象征着亲王权柄的图腾,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这支钢铁洪流的主人身份!
王旗之后,便是此行的正主——李拾。
他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外面裹着御寒的厚实狼裘大氅,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比起朱棣那迫人的锋芒,李拾显得沉静许多。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如同盘踞巨兽般的帝国心脏,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即将踏入新战场的沉稳。
在他身侧,是换上了一身崭新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韩千乘。这位燕王麾下的煞星,此刻眼神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侧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像一头护主的猛虎。再往后,是驿站的核心班底:江小鱼骑着匹黄骠马,好奇地东张西望;李小二坐在一辆大车的副驾位置(临时加的板凳),兴奋得小脸通红;苏甜儿则坐在一辆有棚的马车里,微微掀开车帘,望着远方城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如此阵仗!
亲王开路!王旗招展!五百辆满载神秘货物的钢铁巨兽!
目标直指帝国心脏——应天府!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辣条(物理意义上不可能),早已传遍了沿途州县!所过之处,无不震动!地方官吓得腿肚子转筋,早早下令净街清道,生怕冲撞了王驾和这看着就惹不起的商队。
然而,官道两侧,依然是人山人海!扶老携幼,摩肩接踵!百姓们挤在官兵拉起的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指指点点,议论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嗡嗡声浪,简直比后世巨星演唱会开场前还热闹!
“快看!快看!是燕王千岁!真龙下凡啊!”
“后面!后面那车队!我的老天爷!全是‘熊猫驿站’的车!这得有多少辆?五百?一千?”
“车上拉的啥宝贝?盖着油布呢!看那分量,怕不是金山银山吧?”
“听说在北边赚海了!给边军送粮,给皇上卖月饼,日进斗金!这是要进京开总号,当皇商啦!”
“啧啧啧!瞧瞧这排场!这气魄!王爷亲自护送!乖乖,比皇上出巡…咳咳,我是说,真他娘的气派!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横的商队!”
车轮滚滚,旌旗蔽日。钢铁长龙碾过冻土,在无数道交织着震惊、好奇、羡慕、嫉妒的目光洗礼下,如同一条真正的巨龙,终于抵达了应天府那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城墙之下!
巨大的聚宝门(今中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门洞深邃,高达数丈,足够数辆马车并行。城门楼上,值守的士兵也被这浩大的阵势惊动,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朱棣勒住乌云踏雪,王旗在他身后定住。整个钢铁洪流也随之缓缓停下,五百辆大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在城门外列阵。那沉闷的隆隆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李拾轻轻一夹马腹,枣红马向前几步,与朱棣几乎并排。他抬头,仰望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京师,我来了!带着北境的战果,也带着卷三的野心!
就在此时——
“站——住——!”
一声拖着长腔、带着浓浓官威和一丝不易察觉贪婪的厉喝,如同冷水浇头,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这浩荡而来的气势,也冻结了城门前的空气!
只见城门洞旁,税课司设立的关卡前,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两撇油光水滑八字鼠须的中年税吏,在一群按察司衙役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正好拦在了朱棣和李拾马前!
这税吏身材干瘦,一双小眼却滴溜溜乱转,精光四射。他手里托着一把紫檀木算盘,算盘珠子被摩挲得油光锃亮,包了浆,一看就是“业务熟练”。他那双眼睛,像最贪婪的扫描仪,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扫过朱棣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车队,仿佛看到的不是车,而是一座移动的银山!
他脸上堆起一个极其职业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着马上的朱棣拱了拱手,动作敷衍,声音却拔得老高:
“下官税课司主事钱有禄,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不等朱棣回应,他那双小眼珠子就粘在了后面的车队上,手指已经在那油亮的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弄起来,速度快得出现了残影!算珠撞击声在突然安静的城门洞前显得格外刺耳!
几息之间,他手指猛地一顿!抬起那张写满“此山是我开”的鼠脸,对着朱棣和李拾,报出了一个石破天惊、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声音带着一种“宰肥羊”的兴奋和不容置疑:
“按大明律!凡大宗商货入京,需按货值实缴‘进城税’!十税其一!童叟无欺!”他故意顿了顿,小眼扫过李拾,又扫过那庞大的车队,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看殿下和这位东家的车队规模…嗯…货物想必也是价值连城!下官秉公执法,概算一番…”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丹田之气,吐字清晰,声传百米:
“承惠——白银三千两整!!!”
“缴了税,立刻放行!绝不耽搁殿下和东家的宝贵时辰!”
三千两?!
如同一颗巨大的冰坨子,狠狠砸进了滚烫的油锅!
刚才还弥漫着浩荡气势和喧嚣议论的城门洞前,瞬间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音都被掐断!
寒风卷过,吹动靛青色的熊猫旗帜,猎猎作响,却更添肃杀!
朱棣端坐马上,面沉如水,那身玄甲散发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李拾的眼神,倏然眯起,平静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韩千乘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
身后五百辆沉默的钢铁巨兽,此刻仿佛化作了五百座压抑着怒火的火山。
钱有禄?钱有禄!好一个“钱有路”!
这进城税,怕不是通往“鬼门关”的买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