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卷起一路风尘,最后停在第十集团军总部门前。
这里是鄂西战区的心脏。
眼前是挖的极深的Z字形交通壕,足以抵挡重磅航弹,还有用厚重沙袋垒起来,布满机枪射口的坚固堡垒。
穿着德式军服的士兵端着枪,神情肃杀,来回巡逻,每个动作都透着久经战阵的精悍。
空气里是浓烈的硝烟跟泥土混合的味道,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这紧张的战备气氛下,楚风却嗅到了点别的东西。
那是王牌部队才有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傲慢。
“楚将军,一路辛苦。”
来迎接的是个挂少校军衔的年轻参谋。
他脸上的笑容很客气,标准得像拿尺子量过。
但他的目光扫过楚风那身崭新,还带着挺括折痕的少将军服时,毫不掩饰的审视跟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就流了出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将。
在他们这些从血水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职业军人眼里,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这代表的不是战功,是后台。
王大力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壮硕的身子微微前倾,活像头要发怒的熊。
楚风却好像没察觉。
他只是平静的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有劳了。”
指挥部里。
楚风终于见到了第十集团军的总司令,李元景。
这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眼神跟鹰一样锐利。
他身上那股战火里泡出来的铁血味,几乎要凝成实体。
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跟几个同样将星闪耀的将领激烈讨论着什么,唾沫横飞。
看见参谋领楚风进来,他只扫了一眼,就扭回头继续自己的话题,好像楚风是团空气。
他旁边的参谋长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倒是挺有风度的对楚风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继续着自己的讨论,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一群缩头乌龟!小鬼子这点兵力调动,明摆着是虚张声势,想把我们拖在这里!”
李元景一拳砸在地图上,声音洪亮如钟。
“我看,他们真正的主攻方向,八成是在湘北!想在那边搞事情!”
他故意拔高音量,话里话外跟针一样,全冲着门口的楚风去的。
“后方的人,懂什么叫真正的打仗?以为在办公室里抓几个间谍,就能指挥千军万马了吗?”
“一群纸上谈兵的废物!”
赤裸裸的嘲讽。
不加掩饰的轻视。
指挥部内,几个年轻参谋的脸上,已经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王大力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的咯咯响,身上的杀气都快绷不住了。
这在他看来,比任何刺杀都更加恶毒,是纯粹的羞辱。
就在他准备发作的瞬间。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是楚风。
他只一个平静眼神就拦住了王大力,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好像刚才那些刺耳的话,真就一阵风吹过去了。
李元景最终还是不咸不淡的给楚风安排了个差事。
一个远离核心指挥圈的,空荡荡的顾问办公室。
“楚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
“军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招待了。你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我的参谋说。”
李元景丢下这句话,就在一帮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留下楚风四人,站在那间可以说简陋的办公室里。
“老板!这他妈也太欺负人了!!”
王大力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咆哮。
“他们把您当什么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吗??”
刘三金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他混迹市井多年,最懂人情冷暖,这种当面打脸的下马威,他见多了。
楚风没理会他们的愤怒。
他走到那张唯一的,布满灰尘的办公桌前,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转过头,对那名一直站在门口,表情尴尬的少校参谋平静的说道:
“我需要一份最详细的军用地图,还有所有已知的敌我双方部署情况。”
“另外,我需要进入作战沙盘室的权限。”
那名少校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这个年轻的将军,受到这种冷遇后,会愤怒,会抱怨,甚至会直接甩手走人。
但他没想到,对方提的要求这么专业,而且直指核心。
少校不敢怠慢,立刻跑去请示。
很快,他回来了。
李元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同意了。
在他看来,让这个外行去看看真正的战争有多复杂,正好能让他知难而退,省的在这碍手碍脚。
楚风没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拿到地图后,便一头扎进了那间巨大的,充满硝烟味的沙盘室。
整整一夜,他都没出来。
而关于他的笑话,已经在第十集团军的军官食堂里传开了。
“听说了吗?那个从山城来的活阎王,一来就被军座给晾起来了。”
“一个搞特务的,也敢对集团军级别的作战指手画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听说他把自己关在沙盘室里一天了,八成是在那里纸上谈兵,哗众取宠吧!”
嘲笑声跟讥讽声,一阵高过一阵。
楚风当然听不到这些。
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座巨大的沙盘,它按一比一千的比例完美复刻了整个鄂西战区地形。
因为在这铁血世界里,资历和战功是唯一标准。信任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那些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线上,慢慢划过。
山川河流,城镇道路。
所有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冰冷的数据。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一片不起眼的山区。
那里,是整个防线图上,最不起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环。
楚风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冰冷的眼神,穿透了层层战争迷雾。
在别人眼里固若金汤的防线上,他却嗅到了一股浓重的死气。
“玄武……”
他低声呢喃。